不论下一任法老是谁,这都无所谓。我只要继续待在塞加拉考古就好了。
叶卡婕琳娜已经把不论是对谁的感谢那一段全部都翻译完了,我就等着去参加成果发表记者会,然后去博物馆给媒体拍照,再写几篇论文在a级期刊发表就好了,岂不美哉?
我是挺对不起内弗尔卡拉,但是说到底,又不是我不愿意回到古代去纠正错误?
可不是我自己想留在现代,而是一来古埃及没啥好玩的,宫斗得飞起、人心险恶,我也不能分杯羹;二来,穿不穿越与否,决定权不在我自己的手中。
「瓦提耶,你表情怎么怪怪的?」叶卡婕琳娜说道:「一开始我们讨论内弗尔卡拉的时候,你情绪还挺激动的,一说到谢普塞斯卡拉,你眼神忽然死掉了。」
「没什么,只是……没兴趣。」我说。
「可是研究这些不是我们的本份吗?我看你对内弗尔卡拉的兴趣挺浓的,我还以为你是对这些有兴趣,才会投入现地考察。
「毕竟实地考古花费的时间很长,就算偶而能有些成就感,实际情形大抵枯燥乏味,挫折感重、资源又少。薪水能养活自己很了不起了,有的项目甚至还不一定能养活自己,必须靠家里人养!
「谁叫现在已经不是商博良的年代?考古早就已经不流行。大家都想发大财,谁真的想来挖死人的墓地,然后把挖出来的金银财宝上缴给国家?
「每年投入业界的人这么多,真心能坚持下去的没几个。没有一定的热忱,我想没多少人愿意这么为爱发电的。」叶卡婕琳娜说道。
「并没有,我对内弗尔卡拉没啥兴趣,内弗尔卡拉他算个屁?拉美西斯二世才正点!」我忿忿地说道。
「拉美西斯二世,学界都已经做烂了,没什么好继续研究的空间。我明白是个人都对拉美西斯二世有兴趣,但是如果想靠他混口饭吃,还是先不要吧。
「等塞加拉的考古结束,你的新题目就写内弗尔卡拉也很好啊,和这个陵墓的年代相近,他的歷史资料也不多,你只要能随便挖一点点东西出来,国家地理杂志就要来採访你囉!
「只不过能不能在考古上有新发现,比较看运气。你也知道他只是个王子,没有自己的王陵。」叶卡婕琳娜说道。
笑死,内弗尔卡拉本来不但有自己的王陵,还是整个第五王朝最大的。看他的金字塔规模,就知道他这个人有多好大喜功。当时的埃及一定很发达,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力物力给他挥霍?
「醒醒吧,现实是世界上87%的人都对拉美西斯二世没兴趣,『是个人』是指我们这种做研究的人,而不是真正的所有人。」我说:「要是埃及政府和联合国不介入支援,我们早就饿死路边跟人要饭了。」
虽然我是说得挺惨的,但不得不说,就算在现实里要饭,还是比回去古代要好太多了。就算在古代不用要饭,我都不想回去。
「啊,我忘了告诉你,netfl●x在你昏迷的期间,派人来考察过,想把我们的考察情形拍成纪录片。」叶卡婕琳娜说道。
这下子要搞文艺復兴了。从《神鬼传奇》结束以后,西方影视业基本上对古埃及题材一点兴趣都没有。
「有这个吗?」我对她比了一个钱的手势。
「有。」叶卡婕琳娜双眼放光,此时的我大概也和她一样。
她小小声地说道:『比政府给的钱还多。』
「喔喔喔!不愧是网●爸爸,就连学界也要被他拯救啦!」我欢欣鼓舞。
不得不说这年头做喜欢的事,能够不出去要饭也是挺困难,我的话就算了,我是真觉得委屈了叶卡婕琳娜这位才女。
「我有告诉製作人,瓦提耶你是主任,而且你人在住院。我跟大伙们已经讨论过,只要你不在,我们就不接受拍摄,所以製作组也决定,等你出院之后再过来一趟,他们现在人都还留在开罗等你。
「你这段期间调养一下,把状态调整到最好,准备上电视吧!我们要扬名立万了!」叶卡婕琳娜兴高采烈地说道。
「哇!蒸蚌!那我何时能出院?」我问她。
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地上电视不好吗?何苦回古埃及折腾自己呢!我准备好要名利双收啦,网●爸爸万岁!
「我问过你的主治医师,后天一早你就能出院了。我会开车来接你的!你的住院行李我也只带了两天份而已。」叶卡婕琳娜笑道:「大家都很想你,别在医院里待太久喔。」
我点了头,回答道:「你快点回去认真工作吧!网●乾爹能给我们团队多少钱,就端看你的劳动成果了。」
※
在一道白光中,我见到那名神似内弗尔卡拉的男子,抓着我的手,走进一个向下的通道里。
我就这么随他过去,在快要通过通道,来到位于地底的出口时,却听见欧西里斯神那空远的声音:『别过去。』
我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黑发男子眼里带笑,回过头来说道:「欧西里斯,你这个被分尸成十三块的败家之犬,也敢在我面前忝不知耻地和我抢男人。」
『所以?那又如何。』
欧西里斯自空中翩然飞下,站在我和男子的面前。
『离开这里。拉神早就将你驱逐于三界之外,你是不被容许的存在!』欧西里斯沉声喝道。
「早在他认知到自己的轮回转世之时,他的人性就已经被消弭。不必我来找他,他会自己来找我的。
「因为覆灭于虚无之中,与我永远同在,就是他的宿命!」男子说完,扬起纯黑的衣袍,隐没了身影。
「冥神,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总是和我抢业绩,我从太古之初就讨厌你到现在。这次先饶你一命,下次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在男子完全消失之前,欧西里斯说道:「瓦提耶是拉神钦定的祭司。挑战拉神,就等同于挑战我们九柱神。若你想再次掀起神界的战争,我们何尝不是不能配合。」
男子在消失之前,露出一个邪恶却又蛊惑人心的微笑。
『shmita!』欧西里斯雄喝道。
我眼前一黑,欧西里斯将我的眼睛遮住,随后祂才放开手。
代替祂的手掌心,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他那张俊美无儔、光耀得令人不可直视的洁白脸容。
他离我很近,青金石色的眼眸就这么盯视着我。
在壁画里,祂的脸总是被画成死青色。那是尸体的顏色,被古埃及人视作不祥;然而实际上,祂的容貌和壁画上并不相同。
「当『那个人』诱惑你的时候,不要看祂,否则你的神识将不再属于你自己。」祂站在我的面前说道。
「我刚刚怎么了?」我问道。
「他想拉着你堕落。拉神会带着你上天堂,但是『那个神』带着你,只会让你离开此世。」欧西里斯说道。
「完全消失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端看逝者能否继续活在此岸生者的心中。这便是为何你能回到你的时代,因为有人思念你。
「世界的边缘本与冥界相接,跨过地平线的人,会坠落于无垠之中。只因『他』狗胆太大,经过我的领地,我才能介入你的梦境。要是我不在这里,你……会直接消失。」他摸了摸我的脸。
欧西里斯的抚触,让我感到极不真实,毫无实感。
「倘若让你这么一个唯一活着见过我的人类,消失于三界之中,不是很可惜吗?」祂轻声微笑道。
我连这里是哪里,我正在经歷什么都不知道。我无法思考。彷彿我的思绪不能受到我自己的控制,而这里也不是一个能容许我去思维的空间。
「保护人类,是我身为神明的职责,所以你别慌张。身为人类,只要一心一意地仰望身为神明的我就足够了。」欧西里斯一把揽住我的腰,「抓好,我要破坏这个亚空间。」
我抓住祂身穿的盔甲,这才发现欧西里斯穿着战衣,有别于平常审判时穿的亚麻丝薄袍;祂今天是来争战的。
他化出赛汉姆权杖,振臂指着这充满白光的空间,沉声一喝:『abracadabra!』
顿时,空间轰然爆裂开来,白光碎裂成一片片。
白色碎片后的背景,再次变化成我所熟悉的区域,静静流淌的冥河,飘浮在冥河上的平底船。
远远地,我能看见阿努比斯、奈芙蒂丝、玛亚特在底下看着我,我和欧西里斯竟飘浮在冥界的空中。
「『那个神』在试探你,祂想拥有你,让你永远属于祂,所以祂想让你堕落、万劫不復,直到你的精神无法再继续维系你自身的存在。
「但是不论你接下来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情,瓦提耶,你都必须记住:你不是被厌弃的存在。你很讨人喜欢,至少我不讨厌你,所以不愿意见到你时常来看我。
「你定然是人类之中最好的。正因为你心地善良、灵魂纯洁,拉神才会拣选你,让你坐在祂的右侧。」欧西里斯说道。
「接下来,回到你的梦境里。梦里的世界并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自己。好好地作个美梦吧。就算是拉神,也没有资格去干预你想作什么样的梦。
「我向来只保证死者的安眠,而你是个例外──今夜,我以『光明神.欧西里斯』之名赐福与你,令你安歇。」他放开我,随后把我轻轻一推。
我猛然远离冥界,周围场景开始剧烈而快速地变化着。
在周身流动的光芒中,我听见内弗尔卡拉的声音,却是十六岁时的他。与此同时,我还看见叶卡婕琳娜趴在她的书桌上睡着了,桌上是她那本交给我的素描本,她在我写下的圣书体附近,夹註了数行俄文。
我人难道不是在现代吗?我究竟在哪里?冥界?「那个神」的亚空间?还是古埃及?
当时光的回溯终于停止,空间的扭曲被收缩为稳定值,我站立在地面上,用手遮盖着眼皮,自神殿里遥望着蔚蓝天空中,那刺眼而金灿的拉神之光。
我本来应该要感到迷惘,此时的我却坚信,我已经回到了我十四岁的时候。而不论是何种岁数的、哪一世的、古代或者是现代的我,终究都还是我。
我就是我,我是瓦提耶。我不是被厌弃的存在。至少欧西里斯祂喜欢我,愿意守护我,过来救我。
这里是安努,现代称开罗,希腊语称「赫里奥波里斯」,意思是「太阳神的城市」。
由于一年一度的太阳神庆典在此举办,全国的埃及人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他们搭着船顺流而下,不辞辛劳地来到安努。
街上有男女老少,一路上,少女们手打响板,唱着讚美太阳的乐曲,歌声悦耳而动听;男人们吹着笛子,帮少女的乐曲伴奏,乐声和谐而欢快。
安努的港口,还有更多载满人与祭品的平底船要靠岸。远道而来的外地人,朝着歌舞的女子们喊叫,或是投掷花果。整座发达而繁荣的城市里,都瀰漫着歌舞昇平的气氛。
由于祭仪还在准备的缘故,神庙并未对外开放。我有义务在神庙里准备祭品,按着册子上的纪录数点祭器,在拉神的日子让祂享受祂应得的顶礼膜拜。
我人并不在街上,而是在关闭的太阳神庙里,可是我明白外面在发生什么事,因为我感觉得到。
此刻的我,并不是待在我的记忆空间里,以过去的我那有限的认知、受限的五感来体验这场庆典。我是真的回到过去,置身于那时的安努;不论是空间还是时间的概念,对我而言都已经消弭──因为我是那个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存在,我的意识能在那之间穿梭。我已经距离「神」的概念不远了!
我的感知超越凡人。在我所知晓发展的时空中,我是全知的。
内弗尔卡拉等一下就会过来找我,因为他想喝一年一度才会自酒窖中开封的,献给拉神的圣礼酒。
「瓦提耶。」有人在喊我,他的声音温润如玉。
来找我的人并不是内弗尔卡拉,而是一名身材高瘦,五官秀美,着一身白祭司袍,戴着金饰的长发男子。
「你……不是瓦提耶,不,应该说,你不是这个时代的瓦提耶。」
那名男子看着我,微微地瞪大了一双杏眼,略显讶异地说道:「这、不可能。你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难道你取代了原本的瓦提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