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屋 > 言情 > 无瑕兰玉倾城花 > 第二十六回 风花雪月证奇缘(上)
    初夏的北京城,裕王府内,靖嘉帝的第三子,裕王刘载垕正在与他的几位老师议事。
    本朝的传统,储君应该都是由大学士亲自教授,但由于太子之位未定,裕王和景王便自行广纳贤德,入府为师。
    刘希淳虽然是裕王的堂兄,但实际上也是这位三殿下的老师。
    客厅内,刘载垕正与刘希淳聊着天,他道:「淳哥,你可真是给孤介绍了一个好师傅,云师不愧六首状元之名,才情超卓,孤可是受益良多啊!」
    裕王性格正好与其弟景王相反,虽然能力平庸,但性情温和仁德。
    刘希淳仗着与云奕华的旧交情,便抢在景王前将他引见入裕王府了。
    刘希淳笑了笑,说道:「殿下宽厚贤德,礼贤下士,良禽尚会择木而栖,这人才自然也会追随名主。」
    两人正有说有笑,就见内室中行出一人,身着月白公子袍,风度翩翩,年约二十五六岁,正是现任的礼部侍郎,在官场上八面玲瓏,平步青云的云奕华。
    云奕华抱着本厚厚的书,笑着道:「见过殿下与淳公子,甚么事这么开心呢?」
    他一面说着,也在一旁的木榻上坐下。
    刘希淳不禁道:「奕华,我们正聊到你呢…咦,你抱着那本厚厚的册子是甚么?」
    听他这么一问,裕王也望向云奕华手上的书。
    却见云奕华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神秘地道:「终于完成了,这便是能让吴氏父子的罪刑公诸于世的秘密武器……」
    裕王刘载垕忍不住道:「终于完成了,快让孤看看……」
    他一面说,兴奋地接过那书。只见封皮上四个大字「大明传奇」
    见到两人疑惑的神色,云奕华得意地讲解道:「这其实是一本小说,故事中,有个朝代叫作明朝…」
    他一面说着,裕王一面翻着内页,只见书上写道:
    元朝建立了八十多年,皇帝昏庸,人民困苦。巡天御史太白金星下凡体察民情,看到水深火热的元朝,十分痛心,连忙向玉皇大帝匯报。
    玉帝一听,下旨召集各方天神,决定在其中选一位下凡,推翻元朝,更换一个好的朝廷。
    但几仙都深知难处,谁也不愿下凡。
    站在玉帝两旁的金童玉女,看着他们你推我让的样子,忍不住噗哧一笑。
    玉帝见了便道:「怎么,难道你们也想接这差事?」
    金童玉女听了忙道:「稟玉帝,我们年轻力浅,又没有什么本领,还是换个人吧。」
    玉帝却不理,直说:「就令你们下凡去打扫天下,朕自会派人帮助你们。」
    金童玉女领了旨,临下凡时问了玉帝,更换了的朝代要叫什么名字?
    却见太白金星在一旁看两人的扇子合在一起,便随口说道:「就叫大明朝吧。」
    原来,这金童打的是「日」字扇,玉女打的是「月」字扇。
    金童下凡托生成为朱元璋,玉女下凡成了马娘娘,两人与一起下凡的天兵天将合力清除了元朝,之后朱元璋便建立大明朝,便是明太祖…
    太祖之后,接下来一路往后翻,来到第十二位皇帝时,朝间出现了一位大奸臣…
    裕王愈翻愈感新奇,刘希淳在一旁笑着,举了大拇指讚道:「不愧是状元之才,利用小说的杜撰,向世人传达吴氏父子的滔天恶行,这样他们简直是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
    裕王笑着道:「这大熹朝改叫大明朝,熹者,光明也,妙极妙极……我们皇家从刘姓便成朱姓,还有父皇的靖嘉改作嘉靖,吴嵩及吴世藩,变成了严嵩和严世藩,亏你想得出来。」
    刘载垕一面翻一面笑,在小说里,严氏父子贪赃枉法,简直被写得十恶不赦。
    刘希淳在一旁也是默默暗笑:「傅炳叔叔在书中化作陆炳,那宇轩不就也改姓陆了,还有炳然叔叔,从姓叶便成姓赵……」
    刘希淳见身边的人一一都换了名,觉得大是有趣,但他却没发现,若是如此,自己也要改称作朱希淳了……
    果真,几年过后,一直以天才自称的吴世蕃,聪明反被聪明误,勾结海盗和倭寇,靖嘉四十四年,吴世蕃被验明正身,与同党罗文龙被斩于市。
    吴嵩的下场更是悲惨,吴家遭搜出家财黄金三万馀两,白银二百万馀两,被抄家贬为庶民,高龄八十七岁的吴嵩一身恶疾,家徒四壁,在百姓的唾骂声中凄凄死去。
    身后有馀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刘希淳自外头回府,一进门就见薛氏及李润儿坐在前厅,面色有些奇怪,他忍不住问道:「娘,润儿,你们在聊些甚么呢?」
    薛氏见刘希淳回来,连忙道:「你回来的正好,来,娘正在说你和润儿的婚事…」
    刘希淳正喝着茶,忽然听到这话,手中茶碗差点掉了下来,他连忙道:「娘,我甚么时候又和润儿有婚事了?」
    往日李润儿听薛氏提起她和刘希淳的婚事便十分欣喜,但不知为何,自从恢復记忆之后,每每薛氏提起此事,她便会惴惴不安,一股不自觉的忧愁油然而生。
    但李润儿以为刘希淳早就知道这件事了,才会着手安排。
    此时见他这个样子,李润儿忍不住问道:「希淳哥哥,难道夫人从来都未和你提过?」
    薛氏抢着道:「现在你们俩都知道了也不算晚,希淳啊,我说你都三十岁了,城里哪家的公子像你一样还独身一人?而且润儿也恢復记忆了,那便赶紧把这事办一办吧。」
    听她一说,两人才知道,原来是做娘的急了,便又擅自作主为孩子安排。
    刘希淳急着道:「娘,这怎么能行。润儿,你不是和萧鸿将军…」
    他一急,便把萧鸿和润儿的事说出来。
    李润儿见事已至此,也不隐瞒了,她道:「是,我和鸿哥哥确实曾经有过婚约,但是,那日在西湖,我已经和他讲明白了。」
    刘希淳听了不禁疑道:「你们早约好的?」
    李润儿听了摇摇头,她道:「不是,我和鸿哥哥已经分开十年了,那日真的是凑巧相遇,或许是上天垂怜,让我们见最后一面吧…」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留了出来。
    薛氏此时听了大吃一惊,她道:「你这孩子,怎么都没有和我说?」
    刘希淳从李润儿恢復记忆之后,就觉得她有些变了,虽然还是同样的活泼单纯,但心中似乎盖了层厚厚的霾,好像快要喘不过气来。
    刘希淳望着薛氏,说道:「娘,你怎么不早和我商量?你看,现在这段姻缘就这样葬送了,我们可成了罪人了。」
    薛氏连忙慌张地摇摇头,她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早就有婚约,不然也不会勉强这个孩子…」
    李润儿见两人这般反应,心下一急,差点哭了出来,她道:「希淳哥哥,连你们也不要我了?」
    刘希淳见状,连忙安抚她道:「润儿,我们怎么会不要你呢?只是,我比你还要清楚,你所爱的人,至始至终都是萧鸿…」
    李润儿听了摇摇头,连忙澄清道:「我也很爱希淳哥哥啊,我…」
    却见她愈说愈小声,心里一惊,暗暗道:「难道,我的选择真的错了吗?」
    刘希淳将手放在李润儿的肩上,望着眼前这个迷茫的姑娘,他一字一句,谨慎地道:「你对我的感情,只是感激和感动。从你自西湖回来的反应,我就明白,萧鸿才是你的真爱…你一辈子的归宿。」
    李润儿看着刘希淳温柔的眼神,情绪有些缓和了下来,但忽然又颤抖地道:「可是…我不想离开王府,不想离开夫人…不想离开希淳哥哥。」
    在她心中,似乎已经明白了刘希淳所说的,但这八年来,她视薛氏如母亲,把广陵王府当作自己的家,对此处的眷恋太深,心里又动摇了起来。
    刘希淳忍不住笑道:「我早就把你当成亲生妹妹一般,这里就是你的家。如果你在外面不顺利,想家了,广陵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欢迎你回来…是吧,娘?」
    刘希淳说着说着,忽然向薛氏望去。
    薛氏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此时才反应过来,她也有些哽咽,说道:「这孩子…我实在太喜欢这孩子了。就像我的女儿一样,只是…这么好的儿媳妇就要便宜别人嘍…」
    薛氏心里还是有些不捨,却见刘希淳的眼神望来,她连忙道:「不过没关係,就把王府当成是你的娘家,如果萧鸿敢欺负你,那就搬回来住。别怕,娘和你希淳哥哥永远在这等着你。」
    这么多年来,薛氏早把润儿视如己出,虽然不捨,但还是笑着祝福她。
    李润儿一听,破涕为笑,跪了下来,对着两人道:「娘亲,大哥在上,受润儿一拜!」
    说完嗑了三个头,满室的悲愁一扫而空,广陵王府终于又恢復了生机。
    大熹北境,天苍地阔,瑟瑟的风声混杂着啾啾的马鸣。
    近三年来休养生息,恢復气力的韃靼捲土重来,那支更胜于昔的虎狼之师,无情蹂躪边境的百姓。
    面对暴戾恣雎的蛮夷,已经许久没有打仗的汉人积弱不振,节节败退。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附近的村庄血气瀰漫,残肢满地。
    仅存的百姓衣衫襤褸,面黄肌瘦,蛮军以压倒性的兵力包围鄴城,形势如风捲残云,所向披靡。
    高耸的城墙上,赵盛将军顶上那早已斑白的头发,还有披了半辈子的鎧甲。
    这位为大熹鞠躬尽瘁的老将军望着城下,哑着声道:「萧鸿,这北境没有你小飞将镇着,还真是不行啊!」
    年华不待江山老,昔日勇猛无敌的赵盛,如今垂垂老矣,斗志也随流光逝去。
    一旁站着一名高大英挺的年轻将军,拱着手,摇摇头道:「将军谬讚,您一生戎马,数十年来领兵抵御韃靼,属下认为,您才是边境的定海神针!」
    竟是早年无故失踪,行踪成谜的萧鸿。
    此时他重披战甲,手按腰间的龙泉宝剑,这是当时他要离开时,赵盛亲手赠给他的。
    两人望着城下团团包围的敌军,赵盛苦笑道:「这韃靼可是真有长进,隐匿了几年,如今捲土重来,一口气便连夺了我们五座城池。」
    萧鸿神色凝重,叹道:「是啊,就像当年一样,我们竟又被困在这鄴城内了…」
    说着说着,他凝望着苍茫的天边,默默回忆起了前几个月,那张熟悉的脸庞…
    「咚咚咚…」萧鸿正想得出神,忽然被一阵低鸣的鼓声拉回到了现实。
    旁边的赵盛脸色十分难看,沉着声道:「蛮军擂鼓准备进攻了,不知道这次…唉,我们还能不能守住?」
    萧鸿毫无惧色,他拱手对赵盛道:「将军,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我不如带着馀下的弟兄们,出城和他们拚了!」
    萧鸿可不是在逞匹夫之勇,只是以现在城中的兵力状况,面对着韃靼猛烈的进攻,一昧防守并不能减少多少伤亡。
    赵盛无奈地道:「就依你说的办吧,边疆守军,本就要做好随时为国牺牲的准备…」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不过心里还是暗暗期待,期待着萧鸿重现当年小飞将的奇蹟…
    边境的军队本以为萧鸿回来,就能反败为胜,岂知几场衝突下来,熹军虽然不再兵败如山倒,但是仍然只能苦苦撑着,不见转机。
    此时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弓箭及火炮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投石机,壕沟,云梯,各种攻城器具齐至。城墙上热油,大石,也正招呼着一波波试图攀登上墙的敌军,场面混乱不已。
    幸好,这支身经百战的军队早已置死生于度外,城门一开,战鼓咚咚地响着,萧鸿一马当先,领着鄴城最后的精锐,奋不顾身,用了近似自杀式的战法攻入敌阵。
    这支衝锋小队完全拋却顾虑,让蛮军手忙脚乱,竭尽全力只为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一心想着把那些侵我中华河山的蛮夷焚为灰烬。
    纵使知道生机渺茫,个个还是一心想着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但是寡不敌眾,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任何挣扎均是徒劳。
    韃靼军很快地变重整旗鼓,以潮水般的攻势一波又一波的袭击鄴城。
    转眼间,萧鸿身边就只剩下五百人了。
    萧鸿挥舞着陵劲淬礪的龙泉剑,那看起来瘦长的身材却有着天生神力,一剑便有一个蛮军跌落马下,再一剑敌军便化为亡魂,果真不负小李广之名,如同龙城飞将再世。
    但此刻他心里却只是想着:「哪怕马革裹尸,也要用鲜血守住珍视之人的笑靨!战火可吞噬一切,却唯独烧不掉保家卫国的信念!」
    萧鸿衝到哪里,那里的蛮军阵形便被杀出一个缺口,实在是神勇异常。
    奈何随即又有敌军补上,看着无穷无尽的敌军,彷彿永远也杀不完,萧鸿稍一不甚,左背吃痛,竟遭敌方一个小卒趁隙偷袭。
    他连忙转身一剑,刺向那名敌兵,虽然应声倒地,但萧鸿却充满深深的无力感。
    他望着苍茫的蓝天,心里暗道:「即便最后会死,我也要为大熹战到最后一刻!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可留念的了…」
    当下心思澄明,手中又生出源源不绝的劲力,难怪赵盛将军也曾讚赏萧鸿:「这孩子就像雪中的梅花,即使不耐风刀霜剑,寒英徐徐销落成泥遂辗作尘,清芬却仍随春寒嬝绕于林间。因它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傲骨梅无惧寒风凌雪。」
    三蕾五瓣,坚忍屹然,实乃为花中气节最高坚。如今一看,果然不屈不挠,坚韧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