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某个闷热的阴天,夜晚不见任何星月,但在这城市中京区最有名的千江街却如一条银河般缀满繁星,那些绚烂光点是各种主题的娱乐会馆,规模小一点的聚集在大楼里,规模大的则是独立成一间,门面要多豪华有多豪华,任客人依需求选择。
寧迋舒工作的地方就在这条街上的南段,一间名为silvermoon的夜店,以兽人为主题,一楼是开放空间的舞厅,二楼则是可供饮酒、唱歌、交际应酬的包厢,企图网罗各种客层。这间店虽然是会员制,但每个月都会开放某一晚为非会员的客人服务。
寧迋舒的工作主要是安排一楼的节目及相关人事调配,任职三年以来,他对这份稳定而高薪的工作无比满意,加上店内消费都採会员制,龙蛇混杂的情况稍好一些,起码闹了些什么事都能很快循人脉、攀关係处理。
大学毕业后他当了两年打工族,存了些钱跟人合伙开饮料店,不到一年搞出一些纠纷,之后又当了两年社畜,终于阴错阳差的踏进八大行业,还是店老闆亲自叫他来上的班。店里和他一样会提早来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是受不了这种热带、副热带海岛型季风气候的闷热,来公司吹免钱冷气。
寧迋舒和往常一样,十点开店,他八、九点就提前到店里吹冷气,本想老样子搭捷运出门,到了车站买票前才看到公告通知,说是早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要乘客注意,肇事原因是飞行巴士失速撞上捷运导致列车脱轨翻落,该路线至今封锁中。
于是他只好从车站走回家,发动好一阵子没骑的机车上路,没想到车坏了,幸好离店不远,他把车牵进店内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都是名车,无论跑车重机都具备最新的飞行功能,只有他的车跟管理员他们的一样不会飞,停留在上个年代,但他不以为意,把车停在角落后进自动门内按电梯。
「今天真背。」他咋舌,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旁分瀏海、衣着,白衬衫上看似印染的细碎蓝花都是刺绣,精錶,名牌领带,低调高级的皮鞋。
一出电梯门就是大厅,一道瀑布流洩般的淡金色水晶灯成了大门入口往大厅的屏障,周围座席和中央舞池都是精心设计过,还能做立体投影,防水耐高温的设备还能开復古的泡沫派对。不过寧迋舒直接略过这里和无人吧台直接往厨房去,里面的人都忙着备料,一个宏亮的大嗓门喊住他:「嘿,小不点,今天有海鲜丼哦。要不要来一份?」
一听大厨用粗獷嗓门喊出小不点三字,有些笑点低的员工忍不住噗哧失笑,寧迋舒汗顏瞪向竇鹏说:「不要这样喊。」
竇鹏哈哈大笑,拉着他移动边说:「外面那些人都这样喊你,为什么我不行。」
「你嗓门大啊!」寧迋舒不爽呛了句,竇大厨身高号称一八零,实际只有一七八,仗着比他高二十公分就老爱喊他小不点,结果其他同事也跟风。
竇鹏让他看新进食材,厨房一隅有面墙置了好几缸水族箱,养着新鲜食材。寧迋舒汗顏道:「都叫我吃了还叫我先跟牠们打照面,你这人真残酷。」
「咦,还好吧?你难道没去过海產店?都这样的才够活跳跳。吃龙虾沙拉吗?」
寧迋舒看了看说:「不了,普通海鲜丼帮我做一份就好,不要海胆。」
竇鹏笑着拿手肘撞小不点的手臂,小不点被撞得往一旁踉蹌,他笑:「怕太贵啊?没关係我请你吃海胆啊。」
「不要,我不懂牠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生殖腺嘛。」
「好吃啊。一定是你没吃过新鲜的,吃嘛吃嘛。」
青年看肌肉男用撒娇语气强迫推销海胆都起鸡皮疙瘩,摇头逃跑:「我不要海胆,你就算弄了我也要挑掉。」
竇鹏嗤笑:「真是不懂品味的傻孩子。」
寧迋舒点好晚餐就跑去二楼的员工休息室打电话了。有些同事会赖床,他逐一确认他们会来上班,等他们出现才确认表演时段、项目或是在二楼包厢座台的时段。这里员工有男有女,也有第三性,不全归他管,他只负责二十多人,不过在眾多小圈圈里他算很吃得开,大概是他看起来没任何威胁性的缘故。
不到十几分鐘竇鹏亲自送餐到休息室里,不只一碗海鲜丼,还有龙虾沙拉、茶碗蒸、迷你水果拼盘和汤品。他握着手机,疑惑仰望竇鹏说:「我只付海鲜丼的钱哦。」
竇鹏灿笑表示:「其他我请。多吃一点才长得快啊。」
「……」这是羞辱他矮吧?是吧?肯定是。但他来不及发作,竇鹏往他头顶摸了一把就跑了,门关上以后他才咬牙切齿、握拳闷吼,发出谜样的怒叫。
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出现,寧迋舒刚吃完海鲜丼,头也没回和他们打招呼,接着一隻擦着渐层蓝色系指甲油的手搭到他肩上说:「多亏你的morningcall啊,差点就睡过头了哈哈哈。」
他听音辨人,笑回:「不是morningcall,是eveningcall了吧。梁霈樺,手拿开啊,性骚扰哦。」
「讨厌,叫我sheryl啦。我对小不点没性欲,只有母爱。」
「够了你。」他跟梁霈樺斗嘴几句,接着嗑其他餐点。
梁霈樺坐在旋转椅上滑行过来,凑近看他正在吃的东西说:「吃这么好。竇大厨真的很爱你啊。」
他脸皮一抽:「嘿啦嘿啦,很爱羞辱我。」
「哈,小不点乖乖。」梁霈樺娇笑着摸他头发,被他拨开手嫌弃睨了眼。
「头发都乱了。」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诸事不顺。
梁霈樺故意逗他:「你那个来噢?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刚来第二天。哼,我去外面吃饭。」寧迋舒有默契的端起餐点往外走,梁霈樺笑着走到里面自己的房间关门并且上锁。
儘管在silvermoon待了三年,寧迋舒对这份工作还是有些不安和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些扮成兽人的同事们总是会将休息室上锁,扮装过程很神秘。根据那些同事的讲法是不希望被偷师,或者是想维持神秘感,寧迋舒觉得那些理由都有些矛盾,特殊化妆又不是特别机密的技术,用得着这样装神秘?而且他看过里面根本没放任何特殊化妆的东西,来上班的同事们也从来都没有带任何化妆工具箱,顶多是带着更换的衣物而已。
他曾多次偷偷研究同事们的装扮,无论扮成毛绒绒的动物或是妖冶艳丽的变温动物,他们的妆容完美得无可挑剔,简直就像真正的兽人再额外上妆打扮,完妆后如同妖孽现世。
就拿和他在这职场相熟最久也最要好的同事梁霈樺来讲,她每次出场,背上那双羽翼总能如真正禽鸟般优雅翕动,像真正的天使。他问过她是否有什么机关,她总曖昧的笑而不答,或说是秘密。后来混熟了,她乾脆开玩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啦,我的翅膀是真的。他们也都是真的兽人,你看陆姐的鹿角啦,佘佘的鳞片啦,mars哥的猫耳啦,都是真的。如果你想变得跟我们一样,我也可以跟你说我们的秘密啊。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吗?」
「最好是啦。我看里面就是某种电子或机械装置吧,现在不是也有卖那种机械、电子的宠物跟人偶嘛。」寧迋舒听完笑出来,压根不信她的玩笑话。但现在再细想又觉得好像不是没可能?思绪落到这里,他差点把嘴里的茶碗蒸喷出来,勉强嚥下后捶胸笑说:「怎么可能,脑洞也太大了。」
栩栩如生的羽翼并非立体投影,其他人身上的尾巴、鳞片、爪子都跟真的一样,能弄得那么逼真也是人家讨饭吃的绝活,他不想深究这些,毕竟最令他不安的还是店里未知的楼层。
偶尔独自在附近巷弄吃消夜,听过一些客人讨论关于silvermoon的秘辛,比如他们店里其实有隐藏的三楼,或是在一、二楼之间有个隐藏的夹层,靠公园山坡那边有个隐藏出入口有通道能直达隐藏楼层,据说隐藏楼层只接待极顶端上流阶层的贵宾。
那些醉客总能说得煞有其事,但内容其实都是电视那些八卦名嘴讲过的,这类节目从上个世纪就没少过,或者说从古代就有,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都是捕风捉影的间扯淡。寧迋舒不信这些,他待了三年,silvermoon里每个角落他都摸过,连竇鹏在哪里藏酒他都晓得,唯一陌生的就是店主的办公室了。
十点开店,宾客陆续进场,公关和少爷、公主们像蝴蝶一样在场子里飞来飞去招呼人,十一点灯光慢慢变得更幽暗、色调更迷幻,朦胧光晕在舞池上明灭,和兽人舞者们共舞的客人一起退到周围座位喝酒聊天。高处降下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一个穿着白色金属质感洋装的少女在笼中移动,像鸟儿一样勾掛着身子,高歌的同时轻盈起舞,眼尾黏着浅蓝水滴宝石,光束打自她身上时,隐约能瞧见其曼妙的身形曲线。
寧迋舒坐在无人吧台观赏,也要了杯酒喝,悬在高空的笼中女子驀地打开牢门探出半身,惊喜的勾着笼子往外攀爬,就连逃出笼子的动作都优雅性感,攀到半途展开背上的双翼。
那是梁霈樺,寧迋舒知道那都是她下功夫练的,唯独不解那对翅膀机关是怎么弄上去的,心想:「那么大的翅膀,不会很重?」
这里的表演从不见有任何防护措施,虽说这三年来也没见任何意外发生,场子里的表演有时比马戏团还厉害,他还看过有兽人同事在超大的水池里跟大鱷鱼共泳都没事,曾经办过的泡沫派对也如群魔乱舞般,泡泡里出现各种生物的尾巴、四肢什么的,还有客人趁机跟同事乱摸或搞事。
他猜想是因为店主潘慧星,也就是他们老闆的后台够大,至今都还没被检举或查出什么案子来。吃完东西喝了酒,他回二楼休息室看其他人准备得如何,接着开始催促负责巡包厢的员工快点安排好房间迎接客人,二楼预约的客人不一定是来寻欢,更多是来谈公事或应酬,也有专程来享受恋爱气氛的,他带的人里分成几组互相照应,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流换台,其实也忙得很,不过寧迋舒的手机里有相应的工作程式,任何调配一机搞定。
真正的钱多事少离家近,他真希望这种日子不要轻易结束,直到他腻了为止。
然而他今天的霉运显然不会就此停止。凌晨一点开始的冰雾派对,一楼瀰漫凉爽雾气的空间里兽人和宾客们随兴起舞、拥抱,彷彿漫步云海间,投影着星空的全萤幕天花板突然传出爆炸声,天花板出现大面积裂痕、冒烟,喷出火花,震耳的爆炸声又接连传来数次,眾人惊叫逃窜,场面一下子陷入混乱。
楼上的人感应到危机衝下逃生梯往外跑,寧迋舒个子矮小,有几次差点被撞倒造成踩踏,好在他灵活鑽到角落靠墙移动,顺利逃到店外。很快就听到警车鸣笛声渐近,寧迋舒在外头点名确认同事们都平安,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精彩,慌张害怕,或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但混乱的当下他没有细问,只拿手机确认名单。
「梁霈樺呢?」他相熟的、负责的那些同事都逃出来了,唯独不见梁霈樺。
有人答:「不知道啊,她唱完歌就上楼换装吧?」
「吧?有人看她上楼了?」寧迋舒看他们都摇头,没人看到她,他开始担心了。
「见过sheryl吗?她出来没有?霈樺!霈樺你在那里?」寧迋舒在人群里吶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把手拱在嘴边呼喊,接着就从店里传来一声尖叫。他认出是她的声音,她的声线特别空灵乾净,好听也好认。
店门口不停流洩出白色烟雾,像隻巨兽吐出瘴气,但他没有多想又重回店里,其他人想拦都来不及,一个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衝回夜店里。
「sheryl?霈樺?」寧迋舒担心她出事,但店里视线不清,有个影子扫过来将他撂倒在地,摀住他嘴巴,对方的手很热,声音粗沉跟他讲:「嘘,安静。有人砸场。」
「唔唔?」寧迋舒喊不出口,但他知道这人是竇鹏。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竇鹏拦腰挟带往角落桌席躲藏,他嘴巴重获自由后立刻小声问:「你躲这里干什么?」
竇鹏说:「我才要问你跑回来干什么。」
「我进来找霈樺。」
「嘘。别出声。」竇鹏又摀寧迋舒的嘴,这回寧迋舒发现他手心都是汗,八成是很紧张,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场内雾气稍微散了些,响起多道破风声,像有许多鞭子抽打四周,混杂枪声、金属碰击声,听得出雾里有激烈的打斗及枪战。
寧迋舒害怕得无法思考,开始后悔自己冒失,应该等警察来处理,但说什么都太迟了。他又听到一连串枪击声,害怕被流弹打到,下一秒竇鹏亮出一把刀将子弹全挡下来,另一手重重将他勒在怀里,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激竇鹏,哪怕他很纳闷竇鹏这种非人的身手,但他还是吓得自己摀嘴憋住惊叫。
烟硝味混着一些别的气味,幽微难察,寧迋舒认为自己受了惊吓產生某些错觉,烟雾开合间他看见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是个扎了长马尾的男人,白衫长裤,穿得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样。男人对面站着他们店主潘慧星,周围有五、六头狼,牠们的体型壮得不像样,轻易能佔满一整张单人床、不,是双人床,店里竟然有狼?
白衫男人连一片衣角都维持着乾净,反观潘老闆及那几匹狼不仅毛发、衣衫皆凌乱,身上还有不少伤口在流血,非常狼狈。场面很不对劲,难道狼是潘老闆养的?
「不要看。」竇鹏敲了下寧迋舒的脑袋说:「为了你好,等下我们趁机溜出去,把看到的东西全都忘掉。」
「……」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竇鹏都不讶异?寧迋舒知道眼下没机会问清楚,只能猛点头回应。
天花板炸开的大洞垂落许多管线及电线,电线甩来甩去喷着火星,不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声和小爆炸,寧迋舒怀疑自己能否顺利逃生。这时他听到有人痛苦呻吟,他抬头往上看,楼上的装潢全然陌生,包括那盏金色水晶灯,真的有隐藏楼层!
灯光打亮了裂洞边缘露出的一片羽翼,雪白的翅膀泰半染上鲜红血跡,呻吟的正是瘫在那边缘的梁霈樺。然而情况不允许寧迋舒上去救人,他也不晓得该怎样去隐藏楼层,竇鹏摸出手机看时间,爆炸至今似乎还不到几分鐘,他却觉得过了很久,只能跟竇鹏躲在角落噤声。
大狼们发出威吓低吼声,店主人身后是甩来甩去喷着火星的电线,天花板不时掉落石块,但他面上无惧色。银月的店主潘慧星,就是当初叫寧迋舒来上班的人,长得漂亮英气,他将原先的女体改造成男体,据说也是男女通吃的人形桃花树,不过从来不会在这行晕船,奉行及时行乐,有钱又大方,偶尔也上一些谈话节目,是半个公眾人物。
潘慧星英气中性的脸庞勾起一抹带杀气的浅笑:「一点小误会就砸我的场子,过份了吧?」
潘慧星的声线带着细柔的沙哑,好听得鉤人,就算不高声大喊也能清楚传递出去,寧迋舒他们就听得很清楚。
白衫男子哼了声,那嗤之以鼻的声音浅淡却悦耳,令寧迋舒过于紧绷的精神有片刻恍惚。白衫男子抬手亮出一支针筒,里面装着冰蓝色液体,他淡淡疑道:「误会?」
潘慧星面不改色笑答:「那管只不过是招待你的酒,犯得着生气?」
寧迋舒汗顏,酒的话不会连针头都一併附上吧,他看白衫男将液体挤出针头,再听潘老闆讲那种话连他都不信,谁信啊?不过砸场子确实太过火,这哪是砸场子,根本拆楼!但没有人看到他们都是怎么打的,就算开枪也不至于搞成这样,天花板跟那些萤幕、柱子,全都摇摇欲坠,梁霈樺还在大洞边缘哀吟,翅膀上的血都流到楼层断面了。他担心梁霈樺失血过多会死,摸着口袋里的手机却不敢拨打,害怕得无法动弹,他馀光瞄向竇鹏,竇鹏摇头要他别轻举妄动。
听声音警车应该都抵达了,外面响起广播声,警察在驱散间杂人等,把伤者送医,并说明店内有恐怖份子。寧迋舒茫然,怎么知道有恐怖份子?这么快能确认身份吗?他还没理清头绪,下一秒店里的人、狼就斗起来了。潘慧星往后跳出战圈外,白衫男来不及攻向潘慧星就被狼群拦阻前路,男子把针筒射向潘慧星,没想到潘慧星彷彿背后长了眼睛,转身就把针筒接住。
寧迋舒瞠目结舌,他认为自己就算背后长了眼睛也绝对不可能接住那么小的针筒,而且立刻踩着旁边几颗狼的头首、背脊绕过白衫男子,直往他跟竇鹏跑来。
「干!」他听竇鹏在旁边爆了句粗话就把自己推开,两人分开躲过潘慧星令人捉摸不清的举动。不,竇鹏躲过了但他没躲过,一米八的潘老闆将一米六四的他当雏鸡似的拎起来,针头贴到他的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起一堆鸡皮疙瘩。
潘慧星捉了青年当人质,朝正在斗狼的白衫男喊:「你再闹啊。」
白衫男抓了一把电线往一头狼的头脸抽打,再去电另一头狼,紧接着把电懵的那匹狼整隻抓举起来扫倒其他狼隻,并迅速拾起一块水泥块砸爆某隻狼的脑袋。爆头的狼惨嚎,溅血软倒。他听见潘慧星朝自己喊话才顿住动作,那几隻狼都掛彩,甚至可能当场气绝,其他狼嚎叫间发出人语,喊了同伴的名。
白衫男看向潘慧星、寧迋舒他们,竇鹏也有点紧张低喊:「老闆、小不点……」
寧迋舒已顾不得梁霈樺,他自己就要先遭殃了,意识到被当成人质,抖着嗓音说:「老闆我是自己人啊。你先拿开针头吧?」
潘慧星恍若未闻,白衫男悠然拍了拍手,好像嫌手被弄脏,他说:「你伤害他是你的行为,可不关我的事。」
潘慧星挑眉:「哦,你不就是看不惯后天人工的兽人,所以才潜进我的店砸场?你就是近来流传的那个兽人剋星吧。」
白衫男人像听笑话一样笑了:「我不是。不过,我不喜欢你们用的药是事实。统称贤者之石,也称作蛊粉,液态的话就叫人鱼泪,不过这种药很昂贵,有钱不一定有,专门挑过的商品才会注射。你手里的应该不够纯,如果打在那个人身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怪物就是了。」
潘慧星咋舌:「很瞭解,那更不能放你走了。你再乱动试试。」
白衫男子步步进逼,重覆道:「那个人跟我无关。」
寧迋舒感觉针头快扎破皮刺进脖子了,皱脸喊叫:「有关啊、有关的,你们都冷静先别乱来,老闆你可怜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但很爱这份工作,很感激你,求放过──先生你别再往这里走了,你、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啊,先留步!」
白衫男子失笑:「有关?我跟你有什么关係?」
「有关,都是一家人。」寧迋舒慌乱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是人类啊,都是地球村的一员,宇宙的一份子,这是个爱的世界,不要打打杀杀的!」
竇鹏都在一旁蹙眉为其汗顏了,如此天真蠢白的求饶句子都能喊出口,真够羞耻的。潘慧星英气的脸皮也是抽了下,犹豫要不要乾脆一针刺进这笨蛋的脖子,就只有白衫男子听完呵呵笑了两声,相当意味不明,或许有些嘲笑意味吧。
潘慧星冷笑:「我也很喜欢你的,可惜这店开不成,要怪你怪那个疯子吧。」
寧迋舒急了:「不不不要一言不合就开干啊──」泪花在他眼里打转,他看不清眼前那些人与兽的表情,警察衝进来喊着那边的恐怖份子把手举高,枪一致对着白衫男子,狼群哀鸣及楼上一些伤患的呻吟,以及竇鹏的惊呼,全都同时轰炸着他的耳朵。
颼──好像有东西画破风声扫过来,寧迋舒听见潘慧星倒抽一大口气将他丢开,同时也将针头刺到他颈部,他摸上被刺的脖子尖叫倒地,周围再度乱成一片,但仅维持了几秒就静下来。
「我要死了,我要去医院。」寧迋舒快哭出来,不晓得被注射了什么东西,耳里还能听到竇鹏一连串听不懂的语言在臭骂那个白衫男子是变态暴徒什么东西的。
几秒后他慢慢爬起来,看到那些狼不知道死了没有横陈在暗处桌位、地上,警察们全员都顶着各种动物的脑袋举枪巡视环境,一隻约两公尺高的栗色大鸟被白衫男人踩在地上,一边翅膀被男人用玻璃灯管钉在地面,那隻鸟穿着竇鹏的裤子。
寧迋舒更恍惚茫然了,那种易碎材质能插进特殊材质的地板?这场噩梦很真实。
白衫男人漠然道:「不定期非会员日就是为了拐人类进来,改造成兽人之后卖掉吧。」
竇鹏嗤笑,痛得嘶了声,狞笑吼道:「人类就是低贱物种,跟虫子一样在底层的位置却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有机会变兽人是他们的荣幸!」
「你们跟人有什么不同?」
竇鹏瞇眼打量男人,狐疑道:「潘慧星看走眼,其实你也不是人吧,是我们这边的,为什么要帮人讲话?」
「我,哪边都不是。」白衫男子轻叹:「是我在提问。药,跟你们老闆的下落。」
「我也不知啊啊──」竇鹏惨叫,钉着他翅膀的灯管被转了一圈。
寧迋舒没想到警察们也都是兽人,兽人?这世界真的有兽人……没空管这些了,一直很照顾他的竇鹏要被整死了,他看到白衫男人的手段越来越凶残,似乎是问不到想要的所以要灭口,同时警察喊话完也不想管竇鹏的安危,准备开枪,他脑袋一片空白,大吼一声衝了过去,整个人扑到鸟人身上。
「不要杀他!」寧迋舒不知道自己被注射药物还能活多久,或是下场如何,但他无法眼睁睁看一直以来相熟的同事兼朋友去死。他瞪着白衫男,馀光看见那些兽人警员喊:「不要开枪!」
话还没喊完就听到鸣枪声,寧迋舒闭紧眼,想像中的痛楚迟迟未来,竇鹏出声说:「小不点你起来,他走了。」
寧迋舒赶紧挪开身体关心竇鹏的伤势,竇鹏变回人模人样,手臂、身体都是血,头也破了,他脱下上衣给竇鹏擦脸,竇鹏轻轻拨开他的手苦笑:「够了。去一边。」
这时梁霈樺坠落,竇鹏还能跑几步接住她,那些兽人警员都围过来,竇鹏跟警员们交谈,那些警员什么动物都有,熊、狮、虎、豹、蛇、鱷等等,在讲话时不忘瞥着寧迋舒讨论要不要乾脆把这场子里唯一的人类吃掉。
寧迋舒心惊,听竇鹏笑说:「先不吃吧。注射了那么贵的药,潘老闆可能会回头取。」
一名警员不屑道:「开这种店还雇用什么人类啊,真多馀。」
竇鹏回应:「不会啊,人类能当个幌子,最近各界都查得很严,你们也小心不要被发现身份。」
「噯,说得也是。」警员们听了竇鹏的提醒纷纷变回人样。
竇鹏横抱着梁霈樺转身踱向寧迋舒说:「我也不晓得你被打了那种药会变成什么,等下过来的医疗人员也是兽人,但你却不是我们这边的。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扯平了。没空给你科普新世界观,给你个忠告,珍惜剩下的日子,如何你还信我的话,无论身体有什么变化都不要去医院……不会有好下场的,人跟兽人都不能信。快走吧,再晚就走不掉。」
竇鹏压着嗓音讲完,再用平常的嗓门喊:「喂,我的手机刚才掉厨房了。你去给我找来。」
寧迋舒愣愣僵在那儿,被竇鹏凶恶斥骂:「浑帐傢伙叫你去还不去!」
警员们嗤声笑起来,一个蛇首的傢伙还没变回来,吐着紫色蛇信附和:「嘿,小人类,乖乖听话。不听话只能吃掉了。」
寧迋舒知道竇鹏在救他,点点头往后面厨房跑,开了后门进防火巷,左顾右盼显得很徬徨。巷子一端有几道光束闪烁,是持手电筒的警员,他听那些人说找到那个小人类要偷偷吃掉,这样姓潘的拿他们没輒,他立刻就往另一个方向逃。然而衰运不止如此,他踢到喝空被乱扔的酒罐、酒瓶,引来那些傢伙注意,惊得拔足狂奔。
「别跑啊,真不乖。」
「以为跑得过我们?哈哈哈,好天真。狩猎囉。」
平常寧迋舒也不认为自己能跑赢禽兽,此刻也一样,但他不想死,他必须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支针的药性开始作用,他忽然很睏,非常疲惫,肢体乏力。渐渐的连呼吸都累,他还不想死啊,不想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在这世上……
「去你妈的、爱的世界。」他内心暗骂,不甘心就此绝望。有某种生物的爪子抓破他衬衫背后,夜晚没什么风,他却感到背脊寒凉。下一次就是抓破他的背吗?不能这样!
「操你的爱的世界谁来救我!跑不赢禽兽啊──」
前路,巷口,穿白衫的那位「恐怖份子」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