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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1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当第一句话语透过最大限度扩声的音响,突然之间回荡在旗帜迎风招展的空中时,伴随着被拖长而渐渐减弱的回音,整个广场应时鸦雀无声。还未回过神来的观众们呆呆地矗立着,习惯了政要们千篇一律的演讲模式,并乐于适时做出反应的他们,显然对这奇特的开场白显得茫然无措。
    在尴尬的气氛中,俊流仍然巍然不动地立在台前,扫视过下面摩肩接踵的人群,秋日深潭般多变的眼眸聚集起了一股犀利的穿透力,虽然他知道不可能在这纷扰之中寻找到他真正想要对话的人的位置,但他却无比确定,对方的目光此时一定已经相随。
    他深吸了口气,换上了更加沉稳的语调,原本空白的大脑和止水一般的心境中,流畅的字句透进了四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一开始来到这里的你,留在这里的你,是在期待什么?把自己伪装成卑微麻木的样子,只是因为无力承担,和我缔结羁绊所要担负的责任?”
    话音刚落,台下的贵宾区里的才开始了轻微的骚动,一头雾水的各方人物忍不住面面相觑,用眼神互相询问着刚刚所听到的不着边际的提问。正式规格的皇室发言,不,即使是任何一种公众性质的演讲,难道不应该先对宾客致意,尤其要提及对到场民众的感谢吗?
    不顾这基本礼节的遗失,俊流反而提高声音,径自继续下去,“……而现在你混在这片人群中,借周围人隐匿自己的身影,在一个不会招惹麻烦的距离,远远观望,观察着,这个站在台上万众瞩目的家伙,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利害?如果他够宽容明理,或许你就可以放心地更靠近一些,跟着大家一起显示表面的欢欣和拥护,但如果他妄图以居高临下的立场在你身上加诸任何压力和职责,你不是选择忍气吞声暗地咒骂,就是偷偷地逃离吗?你……还真是货真价实的胆小鬼呢。”
    “奇怪……这是谁写的讲稿?”
    在身后民众发出的哗然声中,终于有位高权重的官员忍不住,带头质问出声,这便像开启瓶盖的起子般,立刻引发身边一连串的附和。
    “荒谬,他是在讽刺普通百姓的作为吗?”
    “怎么说这也是官方性质的演讲,会被看做公然挑衅啊,真不敢相信……”
    “他忘记是谁赋予皇室战争时期的统治权的吗,太伤害民众的感情了!”
    早已经察觉到触犯规则的孩子所造成的紧张气氛,裕青也开始有点沉不住气,在周围的客人故意投向这边的质疑目光下,焦急地求助于还未有所动作的丈夫,“俊流他一定是拿错讲稿了,陛下……我昨天还亲自检查过,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匆忙来到身后的国民会的主席秘书也俯下身来,轻声询问道,“陛下,新闻部的负责人来紧急信息,询问是否立即切断直播信号?”
    义征始终无所动容地坐着,目光没有偏离站在台上的俊流的身影,那倔强得让人又爱又恨的样子似乎勾起了他某些值得咀嚼的回忆。
    “什么也不用做,”他垂下眼帘,表情淡然地说着,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既然他已经有觉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作为父母的为何不让他如愿?”
    “当然……”在无人出面制止的情况下,一时的混乱又渐渐按捺下来,俊流望了眼下面带着各种各样表情的面孔,又收回目光,盯着放在讲台上自己紧握的手,一鼓作气说了下去,“如果硬要站在下面的每一个人,再对被浸没在战火里十多年的日子抱有什么积极的幻想,本身就是骗人的。只是最低限度的生存就已经如履薄冰,只是继续地在这悲惨的时代里,用你们的人生为国家的战争买单,就足够耗尽你们对未来的希望。于是这样的大家,既对美好的东西极端渴望,想要拥有,却又害怕,或者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而噤若寒蝉。”
    说完他停下,突然轻松地笑了出来,“没关系啊,如果觉得有被辜负……如果我没能实现你的期待,就尽管把那尖锐的矛头指向我,诅咒或是定下罪名。但是在那之前,不要用你那胆小鬼的想象随意扭曲我的样子!”
    “达鲁非和悖都高度军国化的体制,以统治阶级利益为第一准则的士兵的确可以凝聚成强大的战斗力,但我绝不承认那是贺泽应该走的路。别忘了我们拿起武器的初衷,正因为有和我一样想要保护弱者的人,才会有无数的士兵义无返顾地牺牲。如果不是怀着这种心情,战争和集权只会不断产生杀戮、仇恨和死亡的阴影!……所以,若真的想要蜷缩起来,去追求属于普通人的幸福,那就尽管卸下防备的外壳吧。靠近我身边,接受我,相信我,依赖我,放心坦白所有的胆怯和不满,向我索要你们渴望的一切。这样的你们,今后会由我来保护。”
    俊流说着认真地抬起头,同时将右手紧紧握拳,郑重地放在了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这在历届成年礼或皇家仪式上沿用的鲜明手势是在提醒所有人注意,接下来的话语不是在逞一时口舌之快,而是作为拥有皇室名誉的一员,用他的尊严,人格,心和生命做出的最高承诺。
    “我上官俊流在此宣誓,会用我今后的所有来保护你,你珍惜的事物,和你存在的地方!而我也绝不会再放任,再允许任何人任何机构,借战争和国家利益的幌子,践踏普通生命的尊严,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2
    坐在直播信号车里,仍然能感受到外面爆发出的排山倒海的掌声和欢腾,像经久不息的潮涌,一浪盖过一浪。年轻的外国主播似乎也受到那振奋的感染,迫不及待地在特写镜头对准俊流的瞬间,向远方共同关注这一幕的同胞们传达着她意外收获的惊喜。
    “各位观众,作为关注盟主国各种动向的媒体,已经习惯把政客们义正言辞的讲话当作理所当然,但这样个性鲜明的发言,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虽然简短,却很震撼人心,像是在与台下的每一个普通人对话,试图安慰和解除我们内心的顾虑。个人认为,在这个疲软无力的战争后期,且不论贺泽皇室今后能做到多少我们所希望的程度,但今日王子的表现实在让人振奋。我能感受到他对于担负起国家和人民的职责所抱有的积极态度,显然,他已经具备一个成年君主的觉悟和魄力!”
    在广场一端的角落里,原本就十分有限的视域,更是被沸腾着挥舞的双手、飞扬的鲜花和各种大小的标语牌档了个彻底。骁易于是偏过头,将视线转向了站在身边的年轻飞行员身上,却兀然发现,一直沉默着站在原地聆听的青年,双眼早被一丝朦胧的深雾笼罩。
    “少校,你还好吧?”他靠近一步,轻微的问候在鼎沸的人声下,像缓缓拂过耳边的微风。
    齐洛急忙回避过他的视线,并迅速抬起右手,刚刚残留在脸上的,内心柔软之处被千百个掷地有声的词语刺穿而留下的痕迹,被他狠狠抹掉了。
    谢谢你,俊流,谢谢。
    我确定,这一生就只能在这一刻,听见从你一个人的口中说出要保护我,要保护和我同样被战争扭曲过的人的话语,这样就足够了。
    真的很奇怪,不久之前我竟然也开始萌生了和彦凉相似的想法,担心你被这过于沉重的责任束缚,不想你因为家族而违背自我意愿地生活下去,但是我甚至比他更卑鄙,能够做的不是为你分担,而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害怕了解你的感受,利用你不愿烦扰我的温柔,一次次躲避和逃离。
    你太善良了,俊流。面对我始终的缩头缩尾,你却选择让我看到你比我更坚强的样子,勇敢地要用一个人的肩膀背负起我们的希望,并且包容我的自私和残缺,真的够了。
    似乎多少顾虑到了对方此时的情绪,骁易静静地站在一旁候了几分钟,这才礼貌地提醒到,“少校,恕我冒昧,时间差不多到了。”
    “好的。”齐洛抬起头来,平静的面颊上再也找不出更多内心的线索,他下意识地向着快要被遮挡怠尽的主席台方向望了最后一眼,在没有寻见那个让他留恋的身影后,还是机械地迈开步子,跟随着骁易的引导慢慢穿过拥挤的人潮,从一条冷清的小旁道里走出了广场。
    3
    “后生可畏啊。”
    站在面前的头发花白的老者嘴角带笑地重复着,一边晃动着手中澄清的琥珀色香槟,朝面前这个始终缄默的青年投去赞赏的目光,“各个盟国的反响比预计的还要好,这次讲话的内容,难道都是即兴发挥的吗?”
    “贺主席真是抬举我了,”俊流把注意力从沉甸甸的心事中分离出来,平淡地回答,“这当然是之前安排好的,我顶多花了点力气背下来。”
    “呵呵,不用谦虚,这个可不是我熟悉的发言稿风格,还是说你们换了新的撰稿人?”
    “是啊,新的撰稿人,风格比较激进一些。”他喃喃说着模菱两可的话语,移开他飘忽不定的黑色眼睛,低下头喝了一口拿在手里的香槟。
    小洛不在……怎么回事?走之前明明让婆婆转告过骁易,要他在成年礼结束之后把他带到国民会的大会议厅参加宴会的。
    他趁着这谈话的间隙又环顾了一圈整个会场,仍然没有发觉那个青年的身影,心中不由地产生一股无名的焦躁。
    本来想要在这里确定的,他是否听到了在广场上他当着整个东大陆的人对他做出的承诺,好让这只不听话的流浪狗安心地留在他身边,不再过曾经那种担惊受怕,没有保障的生活。
    与悖都的和谈计划连日期都已经初步拟订了,你为我争取的和平就快来了吧?今后,不会再出现战争的无谓牺牲品,无法反抗的婴儿们,再也不会有强权的黑手摆布他们的未来,他们会从温暖的母亲的子宫降生,感受血脉安排的因缘,而不是成为孤独奔赴边疆满身伤痛的士兵。如果限制我的个人自由就可以有机会改变现状,有机会为更多弱势的人带来全新的未来,那么就算是第一万次,我也会登上那矗立在悬崖边的荆棘王座。小洛,为何不跟我一起迎接,并且庆祝那一刻的诞生呢?
    不知是什么样的直觉让他越来越心神不宁,终于找了个借口从国民会主席那里脱了身,俊流甚至没有告知就站在不远处的父母,径自出了宴会厅,顺着涂有光亮清漆的深褐色雕花扶手,加快步伐奔下了长长的旋转楼梯。
    车子呼啸着擦破午后郊外的温暾光景,停在被新发的嫩绿色蔷薇藤攀着的花架下时,不等引擎的闷响落定,俊流便打开车门跳下去,略显急促的脚步横穿过刚被撒上水露的草地,很快踏上了主屋正门前的白石台阶。
    他心无旁骛地穿过门厅,从透进阳光的日间会客室旁进到了草木扶疏的花园中庭,又径直来到了西苑一翼,顾不得擦肩而过的侍女略微不知所措的反应,加快步子跑上了位于顶楼的尽头那间视野最好的客房。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脑袋空空如也,房间内明显已被仔细地打扫过,重新恢复到了没有使用之前的状态。被子和枕头被挪走了,床上铺着挡灰的大印花罩,摆满厚重书籍的木书柜也上了锁,屋顶正中的水晶吊灯被丝质护帘覆盖。夏曦园里这样闲置的房间数不胜数,一年到头也用不上一两次,它们又被很好地封存起来,留做了皇室的遗产。
    俊流的心口涌上一阵慌乱,他冲进屋子一把打开衣柜,发现原本挂着的寥寥几件衣服已经不在了,桌子上没有他翻过的书,塞在床下面的行李也都不见了踪影。
    “别开这种玩笑!”
    他又急又恼,凌乱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房间外传来的声音才打断了他一团混乱的思维。
    “殿下?发生了什么事吗?陛下说你们晚上才会回来的啊……”
    俊流看到一脸茫然的彭丝站在身后,急忙问到,“婆婆,小洛去哪里了?你们收拾过房间,肯定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别骗我!”
    “他……半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彭丝瞪大眼睛,“您不知道吗?骁易说他定好了车票,所以很赶时间,我还帮他打包了行李……”
    “谁允许你们这么做的!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一声?!”不等她说完,俊流便禁不住发了脾气,看着眼前的老管家说不出话却又略显委屈的样子,他顾不得多想,撇下呆呆站在原地的彭丝冲出了房门,“我要马上联系骁易,叫他把人给我带回来!”
    他匆匆踏上面向花园中庭的外廊,雕花的柱廊被西下的日光拉长了影子,把前方长长的走道划分成了黑白分明的间隔,才跑出几步,耳畔突然传来的一声若有若无的呼唤,俊流猛地站住了,忙循着声音的来处投去目光。
    齐洛还是穿着前去参加成人礼时的,被打理得光鲜体面的空军制服,一动不动地站在底层的花园正中间,被淡黄色的迎春花簇拥着。背后的喷水池像个制造效果的布景,折射出的光晕让他显得有点不真实。但是当他的目光焦点聚集在俊流尚还处在失神状态的面庞上时,嘴角一如往常般温和的微笑,就像是某个源动力般,让对方的心跳乃至血液的流动都在上一秒的停滞后,又一下子冲破了那揪紧的阻塞,平稳顺畅地运做起来。
    “……什么啊……你吓了我一跳,小洛!你们居然联合起来玩我?”俊流在整个松了一口气之后,脸上跟着扬起回应对方的笑容,脚步便迫不及待地移动起来。
    “别动!俊流。”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他的齐洛,突然开口制止到,“就站在那里,听我说好吗?”
    对方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严肃,俊流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迟疑着渐渐停在了外走廊的正中间,用眼睛询问从下方仰视着他的青年。
    “我到底还是做不到……不辞而别。”齐洛放轻的声音似乎在自言自语,他逆光的位置让脸上的细微神情很难从高处辨别清楚,“你在先贤广场说的那些话,一直不停地在我脑海里回荡,今天你的表现真的出乎我的意料。相比之下,我如果连当面告别的勇气都没有,未免太差劲了,所以我从半路折了回来,为的是再见你一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才转眼而已,俊流心头的大石便又悬了起来,他不由地向栏杆外倾斜出去,似乎想让声音传递得更直接,“你急着去哪里?现在已经快进入谈判前的停战期了,你回去前线也不会有什么任务,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住一阵子?我们三年没见,你只不过停留了不到两个星期而已!”
    “俊流,我已经退役了。”齐洛不由地躲避开那焦灼的目光,微微低头,不想面对他眼中下一秒即将出现的惊愕,“我不会回前线了,我要回达鲁非。”
    “什么……?不可能,战争还没有结束,你还在服役期啊……”
    “是的,我提前申请退役了,军部也批准了,在我离开风壑基地的时候。”
    “为什么?!”俊流的拳头打在栏杆上,心头越发急噪,“你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离开我吗?!”
    齐洛感觉到脖子有些僵硬起来,因为能确实感受到对方情绪的失控,接下来的话让他难以启齿。他沉默了片刻,在周围轻音乐般的水流声中镇定下来。虽然挖掘出扎根在心底的刺,将牵扯到深远的疼痛,并且把它们暴露出来会有些不堪,但他认定,在这个地方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是他应当履行的责任。
    “我姐姐出事了。”即使是再沉重的东西,经历长时间隐忍后,也显得平平淡淡。齐洛吐了口气,尽量以和缓的声调继续说下去。
    “我在前线的时候,就已经很久没有再收到她的消息了。姐姐从来都告诉我说她只是在帮人洗衣服谋生,但是她却在军事基地那种危险的地方做粗重的活。夹层区被分配到的物资有限,政府的赡养金也经常拖欠,担负昂贵的物价是很困难的。”
    “她打工的那个地方处在夹层区和中心区交界,那一带治安非常混乱。在一次回家的路上,她被人袭击……”齐洛喘了口气,像是在用力面对自己颤抖的内心,“她遭到了一个歹徒的强暴。”
    他硬生生地说完了这句话,尽量把流露情绪的空隙减低到最小,逼着自己不在叙述这件事的时候附带什么思维活动,这才微微放宽心境。
    “那混蛋还想杀人灭口,幸好被附近一个站岗偷懒,出来溜达的士兵看到,她才拣回一条命。之后那个士兵的家人收留了她,还因此写了封信给我。但贺泽当时正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时期,寄到军队的私人信件被延误得非常严重。等我按照信里的联系方式联系那个士兵的时候,却被告知姐姐早已经不辞而别。”
    “她应该是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我吧,所以就这样失踪了,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从那时便彻底失去了姐姐的消息,她现在在哪里,到底怎么样了,都无从知晓。”
    “我不想把消极情绪传递给你,俊流……但是你知道我在前线剩下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吗?甚至在打仗时都会走神。我在这边拼命了这么多年,在前线出生入死,每一次的荣誉都是从死神指缝里挤出来的。但是……最后一切都白费了,被一个不知道名字的杂种完全毁掉了!”
    说到这里,即使是早有克制,齐洛的语调也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悔恨,他眼角处的暗淡深重得快要将目光淹没,“所以我必须回去,我必须要回去找她!从小到大都是她在照顾我,让我忘记了她是那么脆弱。我没办法想象,姐姐在遭遇那种事情时是多么恐惧和绝望,如果我一直能够在她身边保护她,不去妄想什么更好的生活,至少不会失去更多,人如果不抱着太大的野心,至少能够抓紧身边仅有的幸福。”
    “不是的!”一直静静听着的俊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种消极的情绪,这一刻如果能站在那个青年的面前,他一定克制不住用力吻他的冲动,“你没有错,这不是你的错!小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说?!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的神情恢复了理智,“有更多的人需要你的帮助,你将要实现的是伟大的事业,不止是我梦寐以求的,也是很多被战争夺去重要东西的人们的希望,这只有你能做到。”
    “如果这群人里面没有你,如果我的事业连我最爱的人都无法惠及,我所做的一切就算再有意义,又怎么会让我感觉到丝毫的幸福?小洛,你不要太残忍!”
    齐洛怔住了,看到对方受伤的样子,他无奈地露出苦笑,“好吧……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可否听我说一件事呢?”
    “我之所以来贺泽参军,是为了实现带姐姐去外层区生活的梦想。但是,在达鲁非,被玷污的女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外层区的,即便我找到她,她永远都只能留在那个贫穷肮脏的夹层区生活,没有任何希望。”
    “你的父亲……国王陛下他答应我,在我找到姐姐之后,他可以想办法把她接来贺泽,虽然达鲁非的移民封锁很严厉,但它毕竟已经是盟国之一,只要国王陛下提出要求,向他们施压的话,应该能够让他们放我姐姐出国的。”
    “等一下……”俊流觉得自己快被他气崩溃了,“他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不和我商量?却告诉了我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俊流,原谅我无法解释得更多。”齐洛加快了语速,他的时间已经到极限了,“我很喜欢这个国家,也想过如果一直留在这里一定很好,不用再受到苛刻制度的压迫,不用担心饿肚子,也不会处处被监视。所以,姐姐在这里一定会很幸福。如果真能有那样一天,她有幸来到你的国家,俊流,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她吗?我不需要你给她什么,只想她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就够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小洛,那你也跟她一起来好吗?”他的声音很虚弱,已经近乎是乞求了,“我会好好照顾你们一辈子的。”
    齐洛沉默着低下头,内疚得说不出话来。他已背着俊流和国王达成了协议,作为让姐姐脱离苦海的交换,他会立刻离开贺泽,并且永远都不再踏上这片土地。
    虽然是为了救唯一的亲人,但彻底辜负了这个青年的感情,齐洛觉得永远都没法原谅自己了。
    “俊流,当我听到你说,想要保护弱者的时候,真的非常感动,你已经是个有独立担当的男人了。所以我想,我也是时候回到那个地方,去寻找一些关于自己的答案。”
    他说到这里,忽然轻轻退后了一步。夕照已经像沉淀下来的浓郁蜂蜜一样泛红了,将他蓬松的发角染得晶莹发亮,乍起的几阵风吹得周围稀疏的新叶沙沙吟颂起来。
    在这样戛然而止的寂静中,齐洛突然又想起他们共同拥有过的那棵大榕树,两个人曾经也一起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一遍遍风跑过叶间的欢声,这场景已经抽象成一个符号,代言他们唤不回的学生时光。于是他不再说话了,只默默地看着俊流,最后一次好好欣赏他的模样。那个曾经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少年,什么时候已经可以这样强势地俯瞰我了呢?即使再不需要我的存在,他也足够能贯彻自己的意志,坚定地走下去。
    “总之,谢谢你,俊流……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
    “等一下!”察觉到了异样的青年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开始急匆匆地往楼梯的方向移动,视线却始终不敢离开那个站在原地的身影,这段近在眼前的距离让他觉得无限恐慌。“你站在那里别动,等我下来!绝对不准动!否则我不原谅你,小洛!”
    齐洛浅浅地笑着,却也不再回答。俊流一咬牙,转身便飞也似的朝楼下奔去。
    抱住他,然后死也不放手就行了,绝对不让他就这么逃掉!一天,至少多一天的时间就好,我还有话对你说!
    他三步并做两步,疯了一样地冲下楼去,但是从顶层客房下到中庭地面却有整整六层楼。当他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终于跑到齐洛一分钟前还站立着的地方时,除了身旁的微风依然保持着的协奏,周而复始的喷泉所托涌出来的冰凉水花,却早已借着明暗无常的夕阳在空无一人的花园中变化着幻景。像是个脆弱的魔法,风的耳语轻轻一说时间已到,就把王子眼前的人带离了光影闪烁的舞台,留下大大小小的水珠滴落时,八音盒般清冽的谢幕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