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黎见卿可以向大人索要很多东西,唯独不会索取爱,因为她知道他们给不出。
今天她鼓起勇气问陆微之,但其实心里无底。他是很喜欢她,也为她做出了很多让步,但爱在他身上,可能比在她见过的任何人身上都更罕有。
不过她还是要问。她也知道她会听到真实的答案。
语言之爱,在大部分人身上是可以轻轻松松突破的第一道关卡,他们完全可以在辨识不清什么是爱、心里没有爱的情况下,高唱关于爱的陈词滥调。
陆微之拥有精神上的绝对自主权,这在他,无疑是严密的壁垒。
黎见卿的话音落下,车厢里有一段沉默。
她的余光看到车窗上反晕着的依偎的双人像,渺渺茫茫。
陆微之的声音缓慢沉定:“不是正在爱了么?”
陆微之一瞬不瞬地看着黎见卿的眼睛,她的心一颤——他不是在她向他询问、索取,抑或他正式说出特定的叁个字的时候才爱她的。
爱发生在日常里的每一个,平淡到平庸的时刻。
她在电梯里埋怨他没有早一点让她见到,她发消息说头疼,她上车,然后看向他......
黎见卿额头与他相抵,他看到她眼里漾漾的、水波似的泪膜:“我正在爱你,卿卿。”
“我也......”黎见卿止住,“不行,我要在更特别的时候说。”
陆微之轻笑:“什么时候更特别,陆太?”
“不是,你别乱叫我。”黎见卿脸一热,她摸了摸他的西服口袋,“你不会现在要求婚吧。”
“没有。”陆微之无情否认。
黎见卿板着脸:“那你要叫我黎小姐,谢谢。”
“说翻脸就翻脸?”陆微之捏了下她柔软的面颊,“结婚之前,我们应该谈久一点的恋爱。”
黎见卿也很喜欢和他恋爱。可惜,她有这个心,没有这个时间。
收到杨文家属的消息,她和陈曼姿连夜飞往加拿大,在满是红枫的国度待了半个月。
在缺失的最后一块信息拼图补全后,黎见卿抱着电脑,回到旅馆,两天不眠不休地写稿。
这是一篇调查性质的揭黑报道,可能给记者和当事人都带来巨大风险,黎见卿隐去了员工家属的信息,并在稿件中力求真实客观。
当初,杨文发现了一批功效不完全的心脏药物由于生产线设备的问题而流向了市场。他首先选择向上级报告,希望公司能够召回这批药物。
卓氏制药正处于一次关键的资金引进阶段,高层要求他隐瞒此事。他在拒绝隐瞒、坚持公开,以致于被公司威胁、迫害,无路可走之下跳楼。
杨文死后,他的家人曾经勒索过卓鸿,勒索失败遂逃离了香港。
陈曼姿趴在床上,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她们不是实体报刊,但一样要承担文章刊载后的所有责任,也有可能被控诽谤罪:“lyte,你确定了吗?”
黎见卿盯着光亮的屏幕:“嗯。”
报道发出的第一天就有了超过五万的浏览量,卓氏的法务部回应很快,称会采取法律手段,反制无良媒体。
黎见卿将材料整理后寄到警署,很快,警方上门将卓鸿带走调查。
一年多前卓鸿借强大的资本力量,雇佣网络枪手、利用机器爬虫中伤翁晴,恶意引导舆论一事的真相,也随着浮于水面。
前前后后历时叁个月,针对卓鸿的多桩罪行,律政司决定正式提出控告。
圣诞节来临前,在医院的翁晴,出现了恢复意识的迹象。
接到陈曼姿的电话时,黎见卿正蹲在路边拍照。
打了一场胜仗,陈曼姿连日来的声音都喜气洋洋:“下周就是校友会了,你今天别忘了把照片给我,纪念vcr要由我们来做。”
“好好好,我今晚就给你。”
黎见卿答应下来。她今天拿的正好是大学常用的单反,陈曼姿催得紧,她抱着相机,一张张翻看、挑拣过去的相片。
翻到毕业典礼的某一张照片,陈曼姿摆出了一个很滑稽的姿势,黎见卿忍不住笑,决定单独把这张照片挑出来。
lcd屏幕上,照片慢慢放大,黎见卿的注意力却转移到了右上角的半张人像上。
没有拍到脸,照片放到最大,只看到衣着细节。
衬衫上的第二颗纽扣是银质的弯月形状。
黎见卿的心猛烈一跳。
在日本,有一个起源于昭和时代的传统,高中毕业典礼后,女生向心仪的男生索要衣服上离心脏最近的第二颗纽扣。
叁年前,黎见卿在杂志上翻到这一说法,兴致勃勃地要去实践。
陆微之当时在她旁边阅读一份文件,被她吵得抬起眼:“你要去找谁实践?”
“当然是我男朋友,不然呢?”黎见卿不知天高地厚地回答。
结果当然是她被收拾了一顿,并得偿所愿地从他的衬衫上,扯下了第二颗纽扣。
她要的本来就是他的。
后来,黎见卿又自己设计了一颗弯月形状的纽扣,送还给他,补上缺失。
接续的是吵架、分手,她离家出国,在异国读书的漫长岁月里,忘记这颗陆微之在接收时也不重视的小小纽扣。
但它又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以被他郑重地穿戴在身上的形式。
黎见卿脑内晕眩,像很久以前敲响的钟声,隔了这么多年的余音,回荡在她体内。
“叮当”、“叮当”的清脆响声唤她回现实。
夜幕垂垂落下,一辆窄长的红色有轨电车行驶而过。
黎见卿抬起头,视线自上而下,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陆微之。
他肩膀宽阔,身高腿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
“发什么呆?”他抚了抚她的头发,“我下车了都没看到。”
黎见卿忘带了电脑,告诉了他位置,他过来送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