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 发出一声低沉的轻叹。
另一辆出租车停下,问他搭不搭车。
程珩一拉开车门上去。
“去哪?”司机问。
程珩一顿住,不知道他还能够去哪, 半晌, 才道:“南临中学。”
南临中学在这十年里, 校内的面积扩大了一倍,修建了新的教学楼。
正门两头石狮子,气派十足。
周末学校里没人, 守门的老大爷听说程珩一是原来的学生,来看看母校, 又见他长相正派,不像是坏人, 做了登记, 便放行了。
南临中学的广场边有一块触控的电子操作台, 能够看到每一届的毕业生名单,名单按照高考排名的成绩依次排序。
程珩一选到了某一级毕业生。
他虽然高考是高一的时候考, 但学年还是算在了两年后毕业的那一届。
在毕业生的名单里,程珩一的名字,赫然在第一的位置。
程珩一直接略过了前排的名单,点了翻页,往后扫,一直翻到最后一页,也没在上面看见岑眠的名字。
他皱皱眉,打算重新再找一遍。
“程珩一?”
后面有一道不太确定的女声响起。
程珩一回头,看见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他对面。
他想起来对方是谁,斯文礼貌地称呼女人:“王老师。”
王柳笑起来:“真是你啊,毕业那么多年,难得见你回学校看看,上我办公室去坐坐?”
她对程珩一的态度格外热情,虽然只带了他高一上学期,但程珩一到底算是她手里头的学生,也是她带出过最争气的学生。
程珩一继续翻着毕业生名单,婉拒道:“不麻烦王老师了。”
他从后往前,又翻一遍名单,还是没有。
程珩一抬起头:“王老师,这里面为什么没有看到岑眠的名字?”
他确认道:“岑眠您还记得吗,也是我们这一届,您的学生。”
闻言,王柳用力叹一口气,手指在额角揉了揉,像是头疼得不行。
“哎,我当然记得,成天胡作非为,糟糕得不行。”
岑眠在她口中,像是个问题学生。
听到王老师这样评价岑眠,程珩一皱眉,抿唇问:“她做什么了?”
他这一问,王柳来劲了,同他大倒苦水。
“她在学校阁楼偷偷养了一只猫,叫林瑜给她看猫,林瑜你还记得吧?跟你一届的,后面可出息了,也考到了京北大学。”
“林瑜看小猫可爱,喂了一颗巧克力。”
“那林瑜哪知道小猫吃了巧克力会死啊,她非得说林瑜是故意的,对人又是踢又是骂。”
“我把她叫办公室,叫她跟林瑜道歉,死活不肯,甩手就走了。”
王柳全程不提岑眠的名字,就用一个“她”代指。
“就这件事情以后,彻底乱套了,叫她学习也不学,上课就知道玩手机打游戏,到了我的课就翘。”
“幸好后来转学走了,不然真是影响其他同学。一颗老鼠屎,带坏一锅粥。”
王柳跟她最喜欢的学生,大倒苦水:“你说哪有这样的学生,我教了二十年书,也没见过那么嚣张的,仗着家里有点破钱,就不要好,一点不懂得尊师重道。”
王柳自诩清高,看不上岑眠的肆无忌惮,但碍于沈镌白在南临的势力,又不敢拿她怎么样,只能在人后尽情贬低。
程珩一想起岑眠在提起思思的死亡时,哭得那样伤心,那样自责,当时的她,得有多委屈。
而在她最委屈最难过的时候,他却没有陪着她。
以至于岑眠用了她自己的方式,去无声的抗议,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程珩一的眉心皱得更深,脸色沉沉。
“王老师。”他出声打断,“您相信林瑜,为什么不肯相信岑眠?”
王柳愣住,讷讷道:“林瑜是老实的孩子,不会说谎。”
“岑眠更不会说谎。”程珩一说得笃定。
“您教了二十年书,难道不知道,要学生尊重您的前提是,您也要尊重她。”
王柳对上她这个学生的目光,一时失语。
岑眠回到家,就一直闷闷不乐,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饭就要放下筷子,去看手机。
上午不欢而散以后,程珩一就真到现在也没来找她。
哄也不知道哄,岑眠撇撇嘴。
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她知道自己朝程珩一发脾气是一种迁怒。
也许是因为刻刻的离开,让她的情绪本身就很低落,想找一个发泄的出口,就拿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同程珩一计较。
吃完饭,岑眠走到客厅的阳台里,刻刻的小窝还在,岑虞不让管家清走,好像这个家里,会永远等他回来。
她盘坐在刻刻的小窝前,发了一会儿的呆,然后站起来,趴在栏杆前,看向外头的院子。
此时院子里的光线昏暗,铁门外有一道长长的影子透进来。
岑眠愣了愣,转身走回客厅,在玄关换鞋。
“我出去一下。”
岑虞坐在沙发里,随口问她:“上哪去?”
岑眠含含糊糊说:“跟朋友出去玩。”
沈镌白陪岑虞坐在客厅看电视,手里削着苹果,然后切成一块一块,喂到岑虞嘴边。
电视里,电视剧开始播了。
岑虞咬一口苹果,不再管岑眠,注意力全然放在电视上。
“那你早点回来。”她漫不经心地嘱咐。
岑眠穿好鞋,脚尖轻轻叩了叩地板,“嗯”了一声,小跑出门。
她走到铁门外时,看见在弯腰在修剪蔷薇灌木的管家时,愣了愣。
管家听见动静,停止了手里的活,影子也从铁门边收了回来。
他笑笑:“眠眠,要出门了?”
沈家别墅里的管家阿姨,基本都是看着岑眠长大的,喊她时,仍然亲昵温柔地像是喊小孩。
岑眠藏住眼神里的失望,点点头。
她耷拉着脑袋,晃荡出了公馆,不知不觉,走到了程珩一家的小区。
岑眠抿了抿唇,走了进去,她拿出手机,主动给他拨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男人的声音低沉缓缓:“眠眠。”温声细语地唤她,好像在试探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岑眠有点拉不下脸,轻咳一声:“你出来。”
程珩一愣了愣。
岑眠:“我在你家楼下了。”
“……”
程珩一反应过来,沉默半晌,道:“我不住在原来的地方。”
岑眠疑惑:“那你现在在哪?”
“酒店。”
“……”
不用程珩一再多说,岑眠瞬间神经敏感起来,她抬起头,望向身旁那栋居民楼。
居民楼六楼最靠边的窗户,透出光亮,不知道现在,是谁住在里面。
岑眠不敢再问,她垂下眼,亦不再看那栋居民楼,她问:“你住哪个酒店,我去找你吧。”
“不用,我来找你。”
岑眠听见对面传来开关门的声音,程珩一已经出门。
随后的信号有些嘈杂,似乎是进了电梯,自动断掉。
岑眠站在原地,低着头,百无聊赖地等待。
刚才的电话,谁也没有再去提及白天的不欢而散,仿佛心照不宣的,把这件事一笔带过。
在旁边路灯的照射下,岑眠看见自己脚踩的这块灰色水泥地板,上面渗透着红色的痕迹,像是谁把油漆不小心泼到过这里。
对面路过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瞧见岑眠站在那许久不走,佝偻着背,远远地叫她。
“哎呦,小姑娘,别站在那里。”老太太挥挥手,示意岑眠往她的方向来。
岑眠歪着脑袋,一时不解,却也乖乖地听她话,走了过去。
老太太拍了拍岑眠的胳膊,嘴里嘟囔:“去去去。”像是在驱赶什么不存在的脏东西。
岑眠迷茫地由她动作,问道:“奶奶,怎么了呀?”
老太太拍完她身上的脏东西,把她拉得离刚才的位置更远。
她手指了指岑眠站过的地方,讳莫如深道:“以前那里死过人,不干净。”
老太太的手指扬起,指向了居民楼楼上:“哝,就是六楼那户。”
“夫妻俩吵架,男的把女的从窗台上推下去了,当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