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背叛的意思吗?
我想你懂。
但我直到十八岁才真正理解,背叛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你会纳闷。
我在黑道长大,理当对背叛这种事司空见惯,但为什么会到十八岁才体会?
那是因为过去都是别人背叛别人。
从没人背叛我。
一直到她背叛鹰帮、背叛父亲、背叛我。
我才明白。
背叛不只是一件事的发生。
※
这是第四个任务了。
换句话说,十六岁以来,我已经杀了三个人。
每次都完美执行任务。
但这第四个任务,我真的没有自信可以像过去一样成功。
玲姊。
对,就是那个我几乎视为姊姊的人。
我的第四个任务,就是杀了她。
靠着墙,我沉重的瞇起双眼,想着关于她的种种……她是那样亲切、那样有活力、那样待我好,她在鹰帮的这几年表现出色,是人人敬重的大姊大。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她会背叛鹰帮?
『她在过去一年内,将不少帮里的重要情报洩漏给别帮。』
「玲姊……」心揪在一块,好疼,好疼……「为什么你要背叛鹰帮……」
鹰帮待你不好吗?
应该没有吧?
你在这有头有脸,各路人见到你都得喊你声「玲姊好」,在鹰帮你的生活优渥、衣食无缺,而这里也有不少和你一路走来,共患难的同伴们,我真的想不通你背叛的理由……
我真的不懂……
「小姐。」是政彬的声音。
「什么事……」
「我听帮主说了,这次你的任务是……玲姊。」
「嗯。」
「想必小姐的心里很难受,你是那样喜欢玲姊……」
「别说了。」我觉得自己有些心不在焉,「背叛在鹰帮是不可饶恕的罪,我会确实执行任务的。」
「小姐……」他将我的身子扳向他,「你可以不接这个任务的,我可以帮你,你不用下手!」
「不行。」我与政彬四目相交,「一个杀手,杀人不可以在意对象,何况对方是个……是个叛……徒。」
「背叛」在鹰帮是极严重的事,任务失败可以将功赎罪、说错话可以跪下来道歉、做错事可以用一隻手一条腿弥补,唯有背叛……唯有背叛这件事,是死路一条。
丝毫没有赎罪的机会。
甚至在死后也没有任何尊严,没有丧礼、没有哀悼,什么都没有,除了「叛徒」这个名称,什么都不会被记得。
玲姊在鹰帮待这么多年,绝对清楚背叛的后果,为什么还是选择背叛呢?
「但是对象毕竟是……」
「她就像我的姊姊。」我走到窗边,让风吹动我的头发,「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人。
「所以让我帮小姐!帮你完成这个任务!杀人是多么难受,如果对象又是玲姊,我……我不想小姐承担这么大的痛苦!请让我帮你吧!」
窗户外头一片漆黑。
和我身处的社会一样。
闭上双眼,我彷彿就能听见枪声、哀嚎声、求救声、哭泣声,那些让人害怕又心痛的声音。
而睁开双眼,我彷彿能看见血、看见挣扎的神情、看见残忍的自己。
「我是杀手,冷血、狠心、残忍,这些才是我该有的情绪,我不可以痛苦、不可以惋惜人命、不可以捨不得任何一个在我枪下死去的人,这就是我的人生。」
对。
我早该习惯的。
早该认清这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黑暗,却永远离不开的地方。
「小姐……」政彬看着我,最后牵起一抹看似不捨的笑,「好吧,就照小姐的意思去做,但如果最后你犹豫了,随时来找我。」
「嗯……」
但我心里清楚,我不会让政彬代我完成这个任务。
而政彬他也明白,我不会找他。
「政彬。」我唤他。
「什么事,小姐?」
我看向他,嘴角轻弯,「别叫我小姐了,叫我的名字吧。」
听到我的话他有些吃惊,「这……」
「几天后……」我深吸一口气,说出即将发生的未来,「几天后总叫我名字的玲姊就会消失,我希望你能多叫叫我的名字。」
帮里大部分的人都叫我小姐,没几个人叫我的名字,从小到大都这样。
我讨厌这样。
感觉自己被记得的是帮主女儿。
而不是我,莉玫。
「我知道了。」政彬的眼里有着温柔,那眼神让我感到安心,「莉玫。」
「谢谢,你总是顺应我任性的要求。」
政彬真的很好。
没有黑道的杀气和兇狠,给人的感觉是绅士和体贴,这是我为什么喜欢和他相处。
他是黑白道间的沟通人,探听警界或政府的消息,父亲器重他,帮里人也尊敬他,在鹰帮是个举足轻重的人。
「谈点别的吧,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女孩吗?」
我试着回想,「你是说那个叫心涵的女孩?」
「嗯,当她的家教一年了,我发现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孩。」
「怎么说?」
「她相当的聪明。」
他的话让我感到兴趣,「我记得你说她七岁,没念过书,甚至连对话都有些问题……」
「嗯,一年前她确实如此,一开始我还以为她是迟缓儿或有学习障碍,但教学过程中,她对任何事都理解得很快,学习力很强,短短一年,她的对话和认字都进步神速,甚至超越同龄孩子。」
「真让人想不到。」
「可是她好像受过创伤,做任何事之前都徵求同意,像是深怕得罪人似的。」
「任何事都问?譬如说?」
「例如有一次休息时间,水就在她旁边,可是她却恭敬的问我能不能喝水。」
「休息时间当然能喝啊!就算上课中也能喝吧。」
「是呀,所以我有点担心,真可惜,这孩子好好培养的话,未来会是个人才。」
「你觉得她会是鹰帮的人才?」
「好好培养的话我想会是。」政彬看向远方,「但我说的人才不是指在鹰帮,而是指社会上,我不希望她踏进黑帮。」
「黑帮……真的是能少碰就碰,一旦有了接触,就越陷越深,然后一辈子都只能在这里了。」
「我们已经陷入的人,就只能在这里找点依靠,找点存在的价值,祈求得到一点单纯的幸福。」
晚上的风吹来特别凉,我感到一股凉意,微微的瑟缩身子,「是呀。」
「心涵是个好孩子。」政彬注意到我觉得凉,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莉玫,别着凉了。」
「谢谢。」他的外套有着他的馀温,我感到特别温暖,「我想见见你说的那孩子。」
「改天有机会让你们见见吧,我相信你会喜欢她。」
「好。」
任务没有脱身,我仍是必须杀掉玲姊。
但今晚,我的心不再那么徬徨、无助。
至少我知道,如果我崩溃了,有人会愿意陪在我身旁,渡过这漆黑的夜。
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