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现在记的又不小心全部忘光光怎么办?”
“那就全部忘光吧。”
案上摊着苍龙帮底下商号与其它商行的往来资料,还有几件帮务中的纷争等待他处理,严擎烈却全部视而不见。
最终,她仍是忘了他。
“不行啦忘儿绝对不能将严大哥忘掉”
“那就永远记得我。”
其实,若说她忘了他倒也不尽然,她的确将他记住了。
避他如蛇蝎,见了他就害怕得发抖,甚至晕厥,她用如此特殊的方法记得他,将他的形影深烙脑海
“我等-长大”
他其实也分不清楚自己对她究竟怀着怎样的情感,当时承诺的许下,为着的那份温暖,究竟是亲情还是男女之情?
他只知道,分开的这些年来,纵然曾以为她已丧命,纵然看过的芳颜无数,他也不曾对其他女子产生过承诺的念头。
三年前,他和玄膺定计围杀铁赤云,但仍是让其给逃脱。
虽然这样的结果不如原先期望,他们却也成功地令赤云教元气大伤。当时赤云教的右护法季-护着铁赤云逃到中原,受到他的手下追捕重创,季-伤重而被晏郡平所救,铁赤云则下落不明。
当他得到消息后,赶至莫离山下,本是企图藉由季-追查行踪成谜的铁赤云,却意外在山崖底救了与宁香相似的若影。同时,玄膺再度传回消息,说铁赤云应该已经躲回西南,而边地瘴疠之气重,为了避免无谓伤亡,建议再从长计议,他允此提议,亦因为移情作用而以亲事为救命条件,带若影回苏州。
由于这桩围杀计画一直是暗中进行,除了参与的属下外,江湖上无有人知,而赤云教则更不可能把自家丢丑公诸于世,于是,便这么成了势不两立的二造双方,一则只有你知我知的秘密。
甚至,连季-都不清楚当时围杀他们的幕后主谋究竟是谁。
季-的身分不只是赤云教右护法,同时也是铁赤云的侍妾。经过那一役之后,铁赤云对她已是相当信任,于是早有野心的她,借着治疗的名义,带晏郡平入赤云教,而后,两人联手杀了铁赤云。
晏郡平在赤云教易主后随即消失无踪,其行为动机引起他的注意而展开追查,却因此意外见到了宁香。当时,谢侍郎已自请致仕,一家人正在由京城返回洛阳的路上。
在见到宁香之后他就有退亲之意,而若影虽然对自己的身世只字未提,时间与地缘上的巧合也令他起了怀疑,因而特意查出神医行踪,让若影到洛阳找晏郡平。
只是没料到事情的进展竟出乎意料的顺利,若影远在他打算行动之前,就帮他带回了她。
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忘了他
其实,那种血腥的伤痛记忆,对一个女孩儿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吧?
只能庆幸她还活着,这一切都还有机会。
“我不爱你!”
他对她,究竟是怎么样的情感?
“我们将是夫妻忘儿会等到长大那一天,等着和擎烈成亲”
“为怎么不让我走?强留一个不甘不愿的妻子,你会比较开心吗?”
为怎么会觉得心痛?为怎么会觉得几乎窒息?
八年来不曾停止过的记挂、不曾稍歇的折磨,他虽报了深仇,再造严府家业盛景,完成爹的遗愿,也重新得回某部份的天伦,然而痛苦不仅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不论身与心。
左手握拳支撑着额际穴道处,他竭力压抑着那弥漫全身的痛楚,冷汗直流。
已经分不清,现在究竟是身痛,还是心痛?
汇文堂外,一道粉色身影奔过又回,讶看着他。
他因感受到视线而抬起头,恰巧见她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又跃走。
低头轻笑,胸口的痛楚也逐渐停止。
他那明明是自己硬要许亲,婚礼却又行得不甘不愿的小妻子,究竟接受自己的身分了没有?
“老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玄膺从外头走入,步履轻巧无声。
“不碍事。”他抬头看着玄膺,已经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转运司那边的事处理得如何?”
玄膺闻言脸色沉下,表情相当不屑。“因为听说北方的寒武城也有意倚重南方的漕运,所以转运使的架子也开始大了起来。”
“闲福享多了,就开始自以为是了吗?”他冷笑道。“这我会亲自去处理,另有件事需要托你帮忙。”
“怎么事?”
“把纤纤带回来,不论用怎么方法。”
“带回严纤纤?!”玄膺惊叫。“不要啦!老大,你吩咐我做怎么事都可以,就是别叫我去找她,我跟她一直都不对盘,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信任你的能力,”他不理会对方的叫嚷。“记住,愈快愈好。”
“是。”不甘不愿地应声,纵使心底嘀咕,玄膺仍乖乖转身出门寻人去,嘴里还直低嚷着:“这下梁子又要多结一个了”
“好无聊呀”
谢宁香坐在筑于木樨林中的亭子里,鼻间吸入弥漫满园的浓郁香气,右手弓置于桌子上,托着香腮,左手则懒懒地拨动方才从树上摘下来的桂花,那神态和她说出口的抱怨一模一样。
无奈地看着桌上那一小堆淡黄色花朵,抬起头,适巧望入无双那对充满纯真和无辜的清澈瞳眸,忍不住又别开眼,深深叹息。
嫁入苍龙帮已经十来天了,她怎么都不用做,除了无双外没有谈话对象,也不被准许出门,日子真可以用闲得发慌来形容。
除了每天练习离踪之外,她想不出还有啥事可做。
前日她照样在练习时,护院头儿将她拦下,一脸欲言又止,支吾了半天,只是请她别为难他们。
想来想去,她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怎么让他如此烦恼。
难不成怕她藉轻功之助逃跑吗?
又想起前数日,她经过汇文堂时,无意间见到的情景。
严擎烈当时的表情,好象正在强忍极大痛苦一样
那个人是怎么了?突然生病还是带有隐疾?
看他平时都好端端的,在属下面前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怎么会显现那种落魄模样?
而且,他应该也不会愿意让人瞧见吧?
总觉得他这个人似乎充满矛盾
过了几天没人打扰、却也无可奈何的无聊日子,她的心情也渐渐开始平复,
当自己能定下心来细细思考后,她才觉得:从遇上师父之后,这一切发生过的事情活脱脱就像一场戏,一场请君入瓮的戏?
脸色凝沉,她静静地想着。
有可能吗?
但这种感觉实在太脱离常轨。想想,严擎烈的岁数大她整整一轮,早该成家了,以他的条件也不怕没有合适对象,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不晓得师父知或不知,但是既然师父都表明了如果不是急事绝不见她,那只能靠自己去摸索了。
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她到底要怎么跟严擎烈相处?
烦哪!
又叹了一口气,才发现无双似乎欲言又止。
“做啥?”她没好气地瞪着无双。
“小姐,-真觉得很无聊吗?”
“怎么,-看不出来吗?”她又拨了拨桌上的花堆来强调自己的心情。
“有件事无双不知道该不该说”
“那就说啊!吧麻吞吞吐吐的?”
“就是纤纤小姐,早上已经回来了。”
“怎么?!”谢宁香跳起来,扯住无双的衣袖吼道:“-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因为纤纤小姐吩咐我暂时别告诉-啊!”无双被谢宁香狰狞的表情吓到,无辜的话语中带了些哭腔。
呜当人家婢女怎么这么可怜,夹在一堆主子中间,里外不是人。
看她们互相想念的模样,明明感情就很好的啊!怎么还老是装出这么可怕的脸色呀?
而且小姐怎么这么激动,她快喘要不过气了啦
“碰--啪!”两扇雕工精细的门扉被很粗鲁的踹开,发出轰然巨响。
正在房内拈针刺绣的纤细人儿抬起绝美的脸蛋,表情俨然是受到惊吓的惶恐,却没有丝毫讶异。
“原来是嫂子呀!怎么不让婢女引路就好,如此大费周章,伤了您的玉足可会让很多人担心的。”严纤纤话语责备,脸上有淡淡的担忧。
“我听闻原本没个一年半载无法回来的人突然间回转,实在是兴奋过度,当然会忘了礼数啊!”谢宁香走到严纤纤面前,双手环胸,-起眼居高临下俯视她。
“嫂子盛情,纤纤受之有愧。”很哀怨地叹了一口气。“久未与师父联系,实在该回巴中探望,略尽孝心才是。可是我心里头又挂心着大哥和嫂子,也放心不下帮里的人们,左思右想之下,才又决定回转,而现在见”
“是吗?”谢宁香冷笑着打断严纤纤的自怨自艾。“我怎么听说,-是被副帮主玄膺给硬押回来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一听到玄膺的名字,严纤纤马上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将手上的针一甩,站起来怒咆:“那个伪君子、真小人。王八龟孙!就不要让我逮到把柄,否则我绝对要他好看!”
第一次看到严纤纤这么失态的模样,谢宁香有些错愕。
目光下移,她愣愣看着方才被严纤纤随手甩出的细针,已经整个没入绣架旁的木桩里,只留下针眼处。穿过针眼的双彩绣线,正随若有似无的风轻荡着,看来就像是绣架上原本即有的装饰品。
迅速回过神,谢宁香表情很是赞叹。“我说纤纤啊,依我看,-做戏的能力可不比副帮主差。瞧,连骂人的声音都清脆婉转,有若黄莺出谷,却又如此一气呵成,气势十足,正可适切地表现出-心底深沉的愤怒。宁香佩服,佩服啊!”要她别提,她就偏要说,气死这虚伪的女人最好!
严纤纤-起眼。“我说宁香,-倒是变了不少,想-之前对我可是崇拜、依赖有加,开口闭口总是尊敬地喊我一声纤纤姐,现在却愈来愈没大没小,不只出言相讽,还连敬称都省了如何?”
“既然-方才尊称我一声嫂子,也显示出咱俩的辈分不同,我当然可以在-之上。”哼!就当她那时候花了眼也糊了脑袋,才会傻傻地以为眼前的人可以信任。
“哦,这时候就承认自己是我的嫂子了?”严纤纤轻挑眉头,脸上又恢复了柔雅的笑容,方才的气焰顿时消失无踪。素手捻着针眼,略施巧劲将绣针抽出。
“如果-能说服严擎烈休妻,我会很感激-,而且铁定为-立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她看着严纤纤手中毫无损伤的绣针,扯着唇冷笑。
“既然-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就好。”严纤纤坐回绣台前,将针刺入绣绢。“说吧,-想问我怎么?算-运气好,本姑娘今天心情很差,没心情-嗦废话,所以知无不言。”
这话中的意思难道就是:当她严大小姐心情好的时候,所说的话十句里面会有八句不能听吗?
翻翻白眼,她开口问:“据我所知,苍龙帮号称为我朝第一大商帮,财富、声势之强直可和北方的寒武城相比,然而苍龙帮这名号的兴起不过是这六、七年间的事情,而之前的主事者一直都是玄膺,不是吗?怎么这两年多来会突然冒出一个正牌帮主严擎烈?”
一听到玄膺的名字,严纤纤的脸色沉了下,而后又听到她对严擎烈的称呼以及说法,眉头跟着打结。
宁香的性子太倔,如果没有足够的刺激或吸引,只怕她会永远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与行为。
难怪大哥要找她回来
唉,算了,她就好人做到底吧!
“-叹怎么气?”
“我叹气的原因,是因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严纤纤心思绕转,轻巧地将话旋开,将自己心底的哀怨诠释成悲悯。“那个伪君子只是表面上的领导者,其实苍龙帮自成立之始,就都是由大哥在背后主事。约莫三年前,由于根柢稳固了,又成功重创赤云教,大哥才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露面。”
“赤云教?怎么会扯到赤云教?”天下真那么小吗?为怎么同样的人事物总会扯在一起?
“说起来,是满长一段渊源。”想精绣就不能分心,所以严纤纤干脆暂停手上的动作,执起摆在绣架旁的纨扇轻摇。“严家先祖落籍于蜀地南域,主要以练制与买卖丝罗织物营生,长期以来,也算奠定了稳固的基业。祖父醉心于织染方法的钻研,也和先父共同创造了精练熟丝的新法,严家丝织物的品质因而远远高于一般,也让严府家业更加壮大。”
“然后呢?有人眼红?”
“是不是有人眼红我并不知道,反正随着家业的拓展,长辈们对小辈的安危愈来愈重视,所以要求小辈们都要习武防身。而后,外头开始出现奇怪的传言,说祖父和先父之所以能让家业如此隆盛,得利于传家之宝九转腾龙璧的庇护,而且此璧中藏有特殊的秘籍,能使人修练后速增一甲子的功力,所以严家年轻一辈们才个个习武。”
“九转腾龙璧?”谢宁香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听都没听过。”
“那是一件由罕见的精纯黄玉所雕成的摆饰品,形状近圆,约十二-面方大小,厚度不到二。说来悲哀,那原本只是师父和师伯送给祖父的谢礼,以感谢他对他们的恩情,祖父又因为有感于腾龙璧所代表的恩义,才会拿来当传家之宝,没想到”
“没想到竟然因为莫须有的空穴来风而招祸,让他人动起夺宝的脑筋。”她思索着,而后脸色倏变,偏头看严纤纤。“该不会”
严纤纤身子娇软地斜坐着,一手支着脸颊,另一手则摇晃纨扇,有一搭没一搭的。唇角斜扬,样态虽似闲极无聊,但却面无表情,看不出心底究竟在想怎么,只是点点头说道:“只有我和大哥幸存,而我那时候,才刚满六岁,”
“所以,为了瞒过铁赤云的耳目,你们只能隐于幕后,等到报仇之后,铁赤云无法再威胁你们时才能出面?”
“说是,也不算是。”严纤纤定定凝望着她。“我和大哥在变故之后就分开了,两人甚至都以为对方已经罹难辞世。六年之后,我和师父路过江淮,在山崖间恰巧救了身受重伤、性命垂危的大哥。”
“是吗?他还真是多灾多难,命运乖舛啊!”她喃喃自语,疑惑地回望严纤纤探索的视线。“做怎么这样看我?”
说实在的,她还是很难想象看来刚冷霸气的严擎烈生命垂危的样子。
等等!以纤纤的年纪来推算,那不正是
可别告诉她,事情就真的这么凑巧!
将谢宁香由疑惑转为惊疑的神情收入眼底,严纤纤继续说道:“我和师父尽全力救治大哥,他却在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时就急着离开,之后再收到他的消息,只说他与人共同成立了一个商帮,而我则是在三年前才来到苏州的。”
“还没有康复就急着离开,他在逞强吗?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风。”第一次看到严纤纤露出这样凌厉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地开始打哈哈。
“不,那伪君子曾经说过,在我和大哥重逢之前,大哥身边跟了一个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所以,我怀疑他当时急着去找人,只是希望落空。”
“是吗?那可真遗憾。”
“是啊,可真遗憾。”持扇轻摇,严纤纤长睫半垂,满面柔雅安娴笑容,和她将要说出口的话不太搭轧。“宁香,其实我一直怀疑大哥体内怀有剧毒。”
“怀有剧毒?!”
“是啊,在此先向嫂子说声恭喜,如果期待让大哥休妻不成,-还可以等着成为寡妇的这一个机会。”
她瞪着严纤纤那看起来就是很认真在建议的表情。“-和-师父当初既然可以救他脱离生命危险,不至于连毒也诊不出、医不了吧?”
严纤纤耸肩,样子满是无奈。“当初救大哥之时,他的血脉并无其它异状。而我和师父专精的是外伤肤骨的诊治,关于血脉与药学方面并不算擅长,尤其毒物方面更是只识得皮毛。所以如果没有明显症状,我与师父的确诊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谢宁香直直看着严纤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连身为人家妻子的自觉都还没建立,就必须被迫承担责任了吗?
一场代嫁的戏码,这桩被硬塞而来的婚姻,怎么突然间变得沉重起来?
等等
看严纤纤这副轻松的样子,哪里像在谈论自己唯一的亲人将有生命危险时该有的态度!懊不会又是在证她了?
“你们所谓的只识皮毛都只是自谦吧?-之前骗我上莫离山下药,就连晏大哥也没发现,证明-识药能力之强,不是吗?”
“是啊,我是很能识药没错,就连中秋夜都能成功让大哥无计可施,这-怎么不提?”严纤纤眼眸低垂,神色狡狯。
“-还敢说!要不是-,要不是-”分明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咬牙,没有办法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只能将话锋转开。“反正,-也别太得意了,我迟早会和-算这笔帐!”
“要不是我,-怎么能和大哥圆房?”严纤纤代替她将未竟的话语说出口,只是说出后的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语气好轻,好柔。“小嫂子,可别冤枉我的一番好意呀!”
“-”这回,她没如严纤纤所愿被气得蹦蹦跳,反而蓦地冷静下来。
如果不是纤纤故意摆弄这门道,她现在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吗?倒不尽然,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没跑多远就被捉回。
而如果不是误服那样奇诡的药,她根本连与严擎烈面对面说话的胆量都没有,更别提争吵了。
这究竟是帮还是害,她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既然-诊不出来,现在又怎么知道他中毒?”她缓下语调问。
“不久之前,我曾有一次见到大哥毒发。”
“不久之前?”
“宁香,看-的表情,-也见过,是吧?”严纤纤一转轻忽态度,神色变得认真而凝重。“凭大哥现在的能耐,怎么可能轻易中人暗算,所以我猜想,这味毒或许在大哥体内存在已久,而且能潜于血络之中不被察觉,之后慢慢渗透心脉,最后让人痛苦而亡。大哥既然刻意不让人知道,必定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异样,而凭-那三脚猫的轻功都能瞒过他的耳力,想必那时候,光是为了抵抗痛楚就够他受了吧?”
可恶!居然说她的轻功是三脚猫,她好歹也已经将师父所传授的轻功练足了八成火候!
但算了,在严纤纤面前,她或许真的只能承认这种贬低,虽然会很不甘心。
怪了,她为怎么会替他觉得忧虑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或许晏大哥”
“别傻了,现在的大哥防心过重,在一般情况下根本就不让人近身,我到这儿的三年来,从来无法触及他的身子。就我所见,直至目前为止,能碰到大哥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曾与大哥订亲的若影,另一个就是现在身为大哥妻子的-以为,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会让任何人把脉诊断吗?”
严纤纤表情依旧和雅,语气中有三分嘲弄,七分冷淡。
她却听出了严纤纤难得表现出来的真实心绪,感觉心头一朵乌云渐渐飘过
今夜无月,怀忘园亭阁回廊灯火处处,让原本设计极为清幽的园林中别有一番璀璨风情。
端坐于妆台之前,谢宁香望着铜镜中长发披散的自己,静静寻思。
严格说来,她和师父长得并不像,唯一称得上相似的,只有这双眼。
黑白分明的大眼,有清朗有神的墨黑瞳仁,也是整张脸上最先被注意到的部份。
但是这对相似的眼,她笑起来呈半月形,而师父笑起来则略微偏长。
除了眼睛之外,若将五官分开来看,她和师父完全不像,不过两人的脾性气质,倒是极为相似。
同样任性,同样机灵,同样有着恶劣、喜欢捉弄人的性格,也同样倔气。
据说当初师父获救时,脸上、身上均伤痕累累,那促使严擎烈定下婚约的动机为何?他眼里看到的是怎么?
是这双眼,还是那份倔气?
成亲也已经半个多月了,除了新婚第二日下午的那场冲突外,她与他便没再说过话,而他也没再进入过寄情苑一步。
以新婚夫妻而论,他们这样的冷漠相对算是很糟糕的事吧?
然而,她却不得不去思考,这是否为他对她的体贴?
她还是很讨厌这种被赶鸭子上架,以致于后来只得坐困愁城的感觉,可是对严擎烈那一天所说的话却耿耿于怀。
他好似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愈是与他相处,愈发觉得他不若外表那般霸气冷漠,至少在她面前,他总像是企图藏起很多情绪一般。
想着纤纤下午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明白纤纤是故意透露线索让她怀疑与好奇的。
还有警告。她听得出来。
再者,纤纤是否也想藉由自己,来印证她心底的某些疑惑?
以纤纤的年纪来推算,她和严擎烈重逢之时约莫十二岁,是八年前的事了。
自己因为出事而丧失记忆,不也正是八年前的事吗?
当然,这一切都可以说是巧合,毕竟天下之人何其多,八年前跟在严擎烈身边的孩童不唯她一个可能。
可是,年岁相仿可以说是巧合;她失踪与失去的记忆都是在八年前,可以说是巧合;师父和她的相似,可以说是巧合;体内莫名拥有让师父和晏大哥同时注意的强大真气,可以说是巧合;而自己只对严擎烈而起的强烈直觉反应,也可以说是巧合
当过多的巧合一起发生时,就只能组成不能推说是凑巧的答案了吧?
或许她想寻找的记忆就系在他身上?
摊开手上的纸条,她再度细细重看师父这张看似胡言乱语、明讽刺暗诅咒,却别有深意的留书。
经此别后,可多体察旁人待汝之本心
师父应该早就看出些许端倪了吧?
如果猜测为真,那严擎烈的个性,究竟该说是固执还是坚持呢?
但是,这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了。
八年前,她不过才八岁,而严擎烈也有二十了吧,怎么会对一个小孩儿
莫非他有病?!
难怪她对他会如此害怕
俏脸煞白,她烦躁地握拳轻敲自己的头。
她到底在想些怎么啊?
再怎么说,严擎烈也称得上是个正人君子,这点她在来苏州的这段时间内也是已经明白了的。
失去的记忆里面,到底曾经发生过怎么?她一定要想起来!
“小姐,-怎么了?”无双从刚才就一直看着谢宁香的举动,满脸忧虑。
小姐怎么对着镜子一下子笑,一下子皱眉,一下子疑惑,一下子生气,又好象受到惊吓的模样?
莫非小姐最近受的刺激太大,染上怎么病了?
“我没事。”从铜镜中看到无双担忧的神情,她烦躁回答。
看那脸色也知道她在想些怎么,真的欠修理了!
又气又烦地叹了口气,脑袋中再度想起师父所提到的“本心”之意。
然后,想起了那一夜俏脸倏地袭上红潮。
“真的没事吗?”无双还是很担心。“看小姐脸红红的,会不会感染风寒了?”
“-少乌鸦嘴,我才没染上风寒!”真糟,心跳得好厉害,她连忙用手-着双颊,从妆台前跳起冲到床上。“真的没事,我要睡了。”
“喔,可是小姐-怪怪的啊”无双跟着转身。
“我哪有怪怪的!-再乱说话当心我修理-!”不要想,不要再想了,好丢人啊!
拉起锦被蒙住脸,被子上的熏香和被子里的暖气都又让她想起那场火热缠绵。
“啊--”她倏地大叫,掀被坐起,而后被子一翻就急忙往外冲。
“小姐,-怎么了?”无双着急地跟到门外。
“里面好热,我受不了,我要在外面睡,-帮我赶蚊子。”她冲到房门前回廊特别设计的栏椅上躺下,颊贴着冰凉的椅子,感觉脸上热气散了些许。
“那我进去帮小姐拿被子。”
“不用不用了!”她连忙叫住无双。“被子太热了,我不想盖,-不准帮我拿。”
开玩笑!那被子的香气,会让她想起她是如何倦困在他怀里的啊!
“啊?是”
现在是深秋了,在屋外睡很可能会着凉的,小姐还不肯盖被子,真有这么热吗?
心中忐忑着,无双急得好想哭。
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