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吃完饭后,冷荷风把高逸云带到房间里去,为他擦拭了一下身体,就走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但是却怎么样都无法入睡。
他将头枕在被上,这间客栈十分干净,棉被至少比他住过的任何一间客栈都干净,他理应可以安心入睡,但不知为何,他就是睡不着。
最后他披起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天上明亮的月色,他迟疑了一下,起身穿好衣物,推开门走出房间,然后来到高逸云房门前,犹豫了一下才敲了敲门“高逸云,你醒着吗?”
不一会儿,房内传来回答:“我醒着,有什么事吗?”
冷荷风推门进去,只见高逸云躺在床上,正用手的力量坐起身。冷荷风咬紧唇轻道:“你今日黄昏说的月亭古山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有什么问题?”
“我想去。”
“现在吗?”
冷荷风点了点头。
高逸云道:“那我立刻画图给你。那地方真的十分美丽,你一定会喜欢的。”
冷荷风将下唇咬得更紧,说出来的话有些颤抖:“我我不想一个人去,若是你想去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这明明白白的邀请,熟知冷荷风孤僻个性的人听了一定会喜出望外且吃惊至极,而高逸云的脸上的确有些震惊,但更多的是难堪。“我很愿意与你一同去,只是我的脚这样,不能跟你一起去。”
“我若是背你,你愿意去吗?”
“你若是背我,只怕不好上去,你会累着的。”
冷荷风目光看向别处,脸上有些发热。“无所谓,我不怕累。”
“那好,我们一起去看月亭古山的风景跟月色,你一定会喜欢的。”
高逸云一口答应,冷荷风这才松了口气。他走到床边背过身,让高逸云爬到他身上来。
高逸云一爬上他的背,立刻环住他的颈项。
冷荷风轻声道:“抱紧,我要走了。”
“先到客栈里买瓶酒。”
“买酒!?”冷荷风惊讶的问。
“没错,有山有月有美景,岂可无酒?”
高逸云的话让冷荷风茫然,但是他仍背着高逸云走进客栈。
高逸云对酒似乎十分挑剔,他闻了十多瓶酒才选中其中一瓶,打开瓶塞闻了闻,赞美道:“嗯,好酒!”
他们选好了酒离开客栈,冷荷风背着高逸云在街上轻步快走,高逸云在他耳旁指示着方向。他们一下就走出城镇,来到一座山前;此山并不是非常高,但是山势却十分险峻,似乎很难爬上去。
他才刚要上山,高逸云连忙制止他:“不对,不是从这里上山,请你绕到出的后面,那里有个洞口,从那里上去比较容易。”
从洞口进去?这前所未闻,但是高逸云似乎心情很好,断无开他玩笑的道理,于是他做言绕到山后,只见四处全是藤蔓,哪里有洞口?
但是高逸云却伸手比着一处浓密的藤蔓“拨开那里的藤蔓便会发现洞口。”
果然,拨开藤蔓后,露出一个一人半高的洞穴,可是里面十分暗,冷荷风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一时之间不知要不要进去。
“快点进去,里面很亮的,你绝不会看不到路。”
明明如此漆黑,高逸云竟然还说很亮,冷荷风实在不能理解;但是高逸云高兴的口气任谁都听得出来,于是他依言踏入黑暗的洞穴里。藤蔓垂了下来,外面的月光照不进内部,洞里是完全的黑暗。
就在完全黑暗的同时,整个洞却在瞬间亮了起来,冷荷风发出惊讶的叫声,而在他背上的高逸云却低笑起来。
“怎样?很美吧!”
这岂止是美,简直是不可思议。只见壁上全都是一种奇特的晶石,就是这种晶石在黑暗里发亮。
高逸云道:“这晶石在有光线的地方看来就像普通的石头,但若是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就会璀璨光亮至极,美丽得不可方物。”
“类似夜明珠吗?”
“大概吧,不过它比夜明珠更小,也更亮;夜明珠只能发出微晕的光亮,但是这种晶石能发出七彩的炫光。再继续走下去,它们的亮光会更美丽。”
照着高逸云说的话,冷荷风继续往前走,洞内十分光亮,那些七彩炫光更是迷人,怪不得高逸云会说美妙至极,连他也不由得要承认这里真的美妙至极。
地洞也不知通到何处,冷荷风走了一会儿,只见前方又出现藤蔓,可能是出口。
这时,高逸云开口:“拨开藤蔓,就到我们要到的地方了。”
他拨开藤蔓,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震撼。月亮几乎近在眼前,万里无星,就只有单月挂空,那瑰丽的情景浩瀚而雄伟,冷荷风不禁发出惊叹声。
高逸云似乎十分高兴,他笑道:“美妙不足以形容对不对?”
冷荷风用力的点了个头,却引来高逸云一阵轻笑;他指着前方一个天然形成的银白色平台“我们就在那里坐下,赏月高歌如何?”
“赏月可,高歌就免了!”
冷荷风太过诚实的话,引来高逸云一阵朗笑,显出他现在十分开心。他自我调侃地道:“没错,听我引吭高歌,还不如听乌鸦嘎叫,你这句话有理,非常有理,是我说错话,理当罚自己一杯。”
冷荷风将高逸云放下。
高逸云拿起酒瓶,将酒塞拔开喝了一大口,忍不住赞美道:“好酒,好景,好月!”
他将酒递给冷荷风,冷荷风犹豫了一会儿,却没有接过手。
高逸云一怔,随即笑道:“对了,我喝过,有我的唾液,你不宜再喝,那就放在地上好了。”
高逸云将酒瓶放在地上,环视着周围。
他们所坐的地方是一个天然平台,在月光照射下隐约泛着银光;放眼看去,能把整个美景看得一清二楚,再加上月色明朗、空气清新,刚才又走过那么一段美得不可思议的路,的确让人心情很开怀,连素来不太喜欢笑的冷荷风都对着明月露出了笑靥。
“你的笑容真好看!”高逸云低叹道,话里充满了欣赏的意味。
冷荷风将脸转向他,高逸云却立即别开眼,像刚才说错了什么话,他急忙转移话题:“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歌唱得不好,又没有音乐素养,任是多高明的琴师也教不通我琴理;而我的歌声之难听,更是众所皆知。不过我五弟的歌声就十分浑厚低沉,他唱歌好听得不得了,只不过他很少唱歌。”
“五弟?”冷荷风惊讶的问:“是你的结拜兄弟吗?”
“不,是我亲生弟弟。我有六个兄弟,现在只剩下五个,最小那一个在很小时便下落不明,大概已经死了吧!”
冷荷风听到他有那么多弟兄,不由得十分震惊;再听到他谈到生离死别这种不愉快的话题,他便没有接腔。
于是两人又沉默不语。高逸云又拿起酒喝了一口。
冷荷风轻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样的地方?”
“我认识许多奇人,总有人喜欢登览名山胜地,是某个爱登山的友人告诉我的,当时他将此地形容得有如人间仙境,我原本以为他在寻我开心,一来到这里,才知他所言不假。”高逸云对着明月又喝了一口酒。
“你认识很多人?”
“算不少吧!”
两人说到这里又无话可说。
高逸云坐在冷荷风身后,他可以感觉到高逸云不说话时,目光注视在他身上的感觉;但是当他转过头去,高逸云却是抬头在看月亮,不是在看他,这令他觉得有些怅然若失,忍不住脱口问:“我笑起来真的很美吗?”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
高逸云闻言低下头看着他“嗯,但是我看过比你更美的人。”
这句话绝对不是冷荷风想听的,只见他脸上神色一变,几乎想拂袖离去。
而高逸云还滔滔不绝地道:“那个人真的很美,美得会让你颤抖,因为他不是人,而是神子,那是我在苗疆见到的神子。”
冷荷风撇过头去,因为他看到高逸云脸上遥想的表情,他知道高逸云心里正想着那个比他更美的神子。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跟她在一起?既然她很美,你大可娶她啊!”言语之中满是酸意。
“那是不可能的,我跟他是不交集的两条线,更何况神子有神子所要完成的事,他不是我能碰触的,也不是我所喜爱的类型;他是一个伟大的人,而且他是男人,我不能与他成亲生子。”
高逸云从不曾在他面前赞美过谁,可见这个神子在他心里占有极重的分量。冷荷风站了起来,他气得咬住唇,却说不出话,只觉得怆然欲泣,曾被高逸云拥抱的身体隐隐作痛。“那我算是你的什么?”
“你是我的朋友啊!荷风。”
冷荷风撇过头去,说出来的话有些颤抖:“你你也会抱你的朋友吗?”
高逸云一时怔然,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开口道:“我们回去吧!今晚的风有些冷。”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高逸云看着他,那目光十分专注。“我没有抱过我的朋友,你是我第一个真心想抱的人。”
冷荷风纠结的心顿时舒展开来,但是高逸云却继续说:“但是你对我毫无感情,甚至对我强行的搂抱充满恨意。我腿受伤后,心情平静了下来,才渐渐发觉也许我只是想把你当成一个很好的朋友,而不是一个偎在身边的恋人;因为若是当恋人,你似乎完全不能接受,恨到想要杀我;我们现在当朋友,反而可以相处融洽,我喜欢这种感觉,想拥抱你的感觉也渐渐淡去,让我们继续当这样的朋友吧!”
冷荷风的心再度揪紧,并且隐隐作痛。他站在冷冷的风中,紧咬着下唇,心里有如万根针扎般的难受。
“好。我我对你从来没有那种感觉,被你拥抱时我羞愤至极,但是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喜欢你这个朋友,我们就当朋友吧!”
高逸云对他笑道:“那不是很好吗?我会尽量找到好的药方,治好你的特殊体质,到时你就可以娶妻生子,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了。”
冷荷风转过头去“不必了,我不需要!”
“那不麻烦的,也许只要——”
冷荷风打断他的话“不要再说了,我们回去吧!”他背对着高逸云,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高逸云叹口气后爬上他的背。
冷荷风转向洞口,拨开藤蔓,走向来时路。
冷荷风心情十分低落,一路走来,他连和高逸云闲聊一句都没有。
等他们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夜半,他将高逸云送上床,自己便回到房间,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成眠。
第二天,他们又继续赶路,高逸云跟往常一样谈笑风生,而冷荷风终于知道高逸云为何在路途中不再对他示爱,甚至连那夜他闻到迷香,毒性发作时,高逸云却连吻都没有吻他,更遑论与他做ài。
因为他把他当成普通朋友!
他不必再畏惧高逸云会侵犯他的身体,更不必再害怕高逸云会夺走他唯一的自尊;他可以再跟以前一样过着隐居的生活,只要把高逸云送回高家,他们就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他变得更沉默,但原本他就是寡言的人,因此对他的沈默,高逸云未觉有异。
就这样,他们赶了好几天的路,却甚少交谈。
这一天,在路过一个小镇时,时值中午,冷荷风原本想继续赶路,高逸云却说:“我们在这里休息吧!再继续赶路今夜可能要露宿荒郊野外,那地方我走过,地形满崎岖的,可能会有危险。”
冷荷风似乎对高逸云的话不以为然,他冷冷的道:“我要走,你走不走随便你。”
“但是——”
“反正你脚废了,你不限我走,那你就死在这里算了。”冷荷风固执己见。
高逸云一向爽朗的脸黯了下来,他低语道:“没错,我若不跟你走,脚废了的我,若是被红纱宫的人追过来,只怕是要死在这里。”
冷荷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话一出口怎能收回?他别过脸,咬着下唇没有再说话。
高逸云看着自己废了的腿“那就走吧!”
之后,他们更是连交谈都没有。冷荷风本来就不爱说话,而一向健谈的高逸云也不再说话。
夜晚来临时,他们果然来到荒郊野外见眼前空旷荒凉又烂泥成堆,气味难闻至极,冷荷风这才了解为什么高逸云方才说要在镇上休息,不愿再赶路。
此处离镇上甚远,又很荒凉,四周又有目露凶光的野兽,他这才知道这里是狼群的聚集之处,凡是旅人走到此处,天色一睹,全都必死无疑。
他突然后悔自己的任性,但是高逸云没有抱怨,反而轻声道:“点着火堆,我们轮流顾守,它们怕光,不敢过来。”
冷荷风捡起枯柴,可是这附近全是泥堆,枯柴根本不够他们点上个两时辰,更何况是一整晚。若是没有火光,他们就要与狼群搏斗,自己还好,但是高逸云双腿不便,如何杀狼逃生?
他又悔又恨又无计可施,高逸云看出他的担忧,便轻松的淡笑道:“不必担心,算命的说我能活到九十余岁,所以我绝对不会在此丧命的。”
他调笑安慰的话,只是让冷荷风更加自责。因为他们今夜不但没有食物可吃,连睡觉都成问题,更别说还有生命之虞;而这一切都该怪他,连他在小镇上讽刺高逸云的话都是不知感恩图报的浑话。那一日红纱宫射牛毛针进来时,中招的人就该是自己,而他舍身相救,自己却对他说那样的话。
他们两人围着火光,狼群不敢过来,但是眼见火光越来越弱,夜却还很漫长,而狼群与他们的距离他越来越近,冷荷风站了起来“我背着你走!”
高逸云反而很自在的摇头“不必了,你背着我跑不快,而这些狼群饿很久了,他们飞扑上来的速度只怕很快;不如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你的腿这样,如何随后就到?”
高逸云无语,冷荷风知道其实他只是要让自己先走,他咬唇几乎要哭出来。
高逸云以拇指抚摸着他的唇“别咬了,你的唇要流血了。”
“都是我不好”他终于难过的低喃。
“你没有什么不好!”听到他这么说,冷荷风哭了出来“都是我害你的,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才会赌气说出那样的话,都是我的错!”
高逸云看了看四周。这里是空旷之地,没有树可以让他们爬上去以躲避狼群,不过离他们不远处有块巨大崖壁,崖壁上有个略凹的地方,但那空间要躲藏一人己十分困难,更何况他们有两个人。但是高逸云仍指着那块凹地问冷荷风:“你爬得上那块凹地吗?”
高逸云比着的那个地方十分高,冷荷风也没把握自己能否爬得上去,但是眼见狼群愈逼愈近,他只好点了点头。
高逸云道:“你抓住我的手,一并将我拉上去。”
冷荷风背着高逸云来到崖壁下,他拉住高逸云的手,但自己的手心都是汗水,他知道若是自己爬不上去,狼群一飞扑上来,他们两个必死无疑。
他吸了一口长长的气,高逸云从相握的掌心运气给他,他点了个头,一跃而上。立刻钻进那凹地中。
他使力想将高逸云拉上来,但是所站之处实在太窄,就算将高逸云拉上来,也只是吊在半空中;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高逸云突然出掌轰击他身后的石块,石块掉落,那块凹地又多出一些空间,让他得以将高逸云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