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雁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心里顿时一阵轻松,也是一阵清明。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雁姬,所以没有资格因为雁姬所受到的背叛而对努达海和新月报复打击。也所以从一开始,一直到她成功和离,离开努达海的将军府,她都从未主动去招惹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然而有些人、有些事,不是她一心想躲便能躲开的,比如因为儿女而不得不与努达海同席言欢,比如今日新月的找上门来。
只不过,令凌雁没有想到的是,因为今日新月的言辞,却会让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记忆中并不是没有雁姬关于努达海的那份感情,只是被她抗拒,被她封存了而已。也许,雁姬和凌雁,不是两个人,而是根本就早已变成了一个人。所以,她才会那么容易得接收对雁姬所有亲人朋友的感情,也没有因为她的父亲给她带来的阴影而对索尼有任何排斥。
所以,拥有了现代人思想的雁姬,可以勇敢的封存被背叛的感情,潇洒离去;拥有了雁姬才有的那份母爱和对爱情仍旧美好的向往的凌雁,尽职尽责的照顾一双儿女,也愿意接受了硕塞的真挚情感。
她感激这一切,感激所拥有的一切。
也因此,她仍然不会去报复打击努达海和新月。因为他们不值得她把他们放在心上,她还有很多值得她为之付出而不计回报的亲人朋友,她只愿意让他们存在于她的生命里。
只是,她也永远不可能原谅努达海和新月。她可以宽容谅解亲人朋友一时糊涂犯下的某些错误,但是,那些她能宽容谅解的错误里,不包括背叛。
心思转了是许多,其实也很短暂。
之前转回身之后,凌雁便一直低垂着目光,这会儿话说完了,硕塞又走到了她面前,她便抬起了头,笑笑,目光示意硕塞她没事。
而除了硕塞,刚赶出来的骥远和一旁的珞琳也都关切的靠了过来,凌雁笑着,一一冲他们点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其实之前已经看到努达海也骑着马自新月来得路上过来,她也知道,努达海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过,她却并没有什么兴趣去看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义务去帮他解决他的家庭战争。再则,她已经说了,她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见到新月。
所以,她也并不回身,只是仍旧笑着对面前的三人道:“我们回吧。”
如今,有那二人挡在门前,硕塞也不必着急离开了。至于骥远和珞琳,她不希望他们去插手如今努达海和新月的事情,所以她便行使一下母亲的特权,令他们一起回去。
硕塞本就不愿雁姬仍然受这二人打扰,看到新月时,便已很是不悦,此刻凌雁要回,他即刻赞成。骥远和珞琳也很听话的点头,珞琳虽然仍旧气鼓鼓的,却是第一个答应着,接着瞧也不瞧那两人,扭头便转身向门内走去。
硕塞牵着凌雁的手,两人随后抬步,骥远最后一个转身。
三人都要迈进门槛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努达海有些沙哑暗沉的声音:“雁姬,请你,请等一下。”
硕塞的手一紧,立刻俯首看向凌雁。
凌雁却并未有多大情绪起伏,只是缓缓得顿住脚步,但并没有转身,而是笑着看向硕塞,好似并未听到努达海的话语。
骥远和珞琳听到努达海说话,也同样停住了脚步,转回身来,一脸警惕的看向努达海。
几名侍卫小厮零散着立在四周。
新月失魂落魄得瘫坐在努达海身侧的地上,有些茫茫然的循着努达海的声音看向他,目光空洞,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而努达海自己,立在书着‘将军府’三个大字的府门前,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已一无所有,顿时满心的萧瑟凄凉。
凌雁不曾转身,但顿住了脚步,努达海心知这是雁姬给他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便忍着看到凌雁硕塞恩爱的那种心痛,开口:“雁姬,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我也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已无法弥补,但我怕若我今日不说,今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了这一句,努达海顿了一顿,目光忽然坚定起来,纵然凌雁仍未转身,他却忽然热切而激动得说道:“雁姬,无论你有多么恨我,无论你有多么受伤,我都想要亲自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忘记我们结发二十年的感情的;对不起,我不该是非不分胡乱冤枉你;对不起,我不该只图自己一时享乐,不顾我们的一双儿女”
努达海一句一句的对不起,好似真的明白了一切,然而说了这么许多,凌雁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努达海有些挫败。
他终是忍不住有些委屈得说道:“雁姬,你真的,真的一句话也不愿再同我说了么?”
说完这句,努达海颓丧的垂下了头,双拳紧紧的握着,心中的痛与悔狠狠的撕扯着他。
一直茫然的新月,则慢慢的将涣散飘渺的目光从努达海的身上,移到了凌雁的身上。
凌雁心中并不认为努达海真的明白了错误,却也不愿多与他解释。她只是仍然同硕塞用目光交流着,嘴上则平淡带着丝喜悦道:“我和硕塞下个月初六成亲。”
无缘无故的一句话,却是对努达海最好的回复。
努达海呆住了。
新月脸上却浮上一丝带着微嘲的凄凉笑意。
硕塞这时则转过了身,用一种不带任何感彩如同看着一棵树一根草那般的目光,看着努达海道:“雁姬今后会很幸福,她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努达海还在发呆。他被凌雁的话,硕塞的话,还有硕塞的目光,深深的刺痛了。他宁愿硕塞用高高在上的地位压着他,用得到雁姬的事实刺激他,或者用所有人看他的那种目光鄙视他,却不愿被他用这样如同看着死物的目光,穿透他。
努达海几乎咬紧了牙关。硕塞还有开口的意思,他还会再说什么,他还能再说什么,他还要再怎样的折磨他呢?努达海简直有些怕了。
硕塞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有力:“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永远只是追忆过去无可挽回的错误,也只会永远不停的犯错误下去。过去的,你永远也没办法再改变。真正有担当的男人,是勇于承担错误的后果,亦勇于承担时下的责任。无论新月怎样,作为男人,你负了雁姬,又负新月,永远只知追悔,不知改正,也不过是枉称男人!”
硕塞的话不多,却振聋发聩,令努达海瞬间惊立。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已不是心痛能形容的了。
许久许久。
久到等努达海回神,骥远的府门虽然大敞着,却只剩了两个小厮看着,凌雁几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门前只剩了他和新月,坐,呆着,彼此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努达海叹了口气,上前扶起新月,却不知说些什么。
新月听话起了身,目光却躲闪着,不和努达海对视。
“回府吧。”努达海有些颓然的说着。
新月早就没有再哭,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两人上了马,并肩而去。
马匹仍然如同他们二人初识时那般步调一致,同进同退。骑在马上的人,却已经历沧海桑田,貌合神离。
物是人非。
他们还要并肩走下去,他们必须并肩走下去,他们却再也不能如最初那般任性妄为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