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熊仔饼
现在很多人都知道patsylee是谁,刚刚出版的这期时代杂志才刊登了一篇她的个人专访。
patsylee是实业家,她生产的一系列树熊产品畅销全球,已达到无人不认识的地步,由文具、衣服、日用品、电器,甚至新近发展的游乐场与度假村,那抱住大树的可爱树熊形象无孔不入,家家户户都知道。
问及patsylee她为何以树熊作为产品标记,她总是说,树熊这小动物大人小孩都喜欢,切合她的销售形象。知道的人都无异议,确实也是的,树熊那么可爱,无人会抗拒。
怎会抗拒?就算是patsy自己,偶尔心情欠佳,望着那傻呆的树熊,也会禁不住心情放软下来,亲一亲那傻傻鼻子,在下一刻,也就会有精力与心情再去拚搏了。
有一次,她的女秘书对她慨叹:“misslee,如果可以让我们亲一亲的不只是树熊,而是一个男人,那会多好。”
patsy也就笑了。是的,如果被拥抱的身躯上不是一头玩具树熊,而是一个男人,那么
的确,曾经,有一个男人像树熊。
那年,patsy才十九岁,在刚考上大学的暑假中,她到一家国际性的广告公司做暑期工,她的堂姐在当中任要职,可以让她利用暑假体验一下工作的情况。
那一年,patsy脸孔圆圆,穿t恤短裙,布袋打横挂在身上,朴素轻盈,有少不更事的潇洒。
大家都喜欢她,也无理由不喜欢的,她可爱伶俐,也无杀伤力,而且对她好,她堂姐知道,关系可以拉近一点。
patsy并不晓得这些人际关系,她每天只是开开心心地替同事整理文件、计划书,以及四周围看看有否任何手板眼见的功夫可以帮忙。
但她有自己的位置,有自己的电脑,和自己的电邮地址。
就在上班后的一星期,她接到一个这样的电邮:“hellohellohello,我是直条纹先生。有你在,办公室马上没那么老化。”
她转头向同事问:“谁是直条纹先生?”
同事伸头望了望她的电邮:“是阿ken啊,他今天穿了件直条纹恤衫。”
patsy也就抬眼向前看,创作部后排的确坐着一名穿着直条纹恤衫的男子,他正向她眨眨眼。
patsy定了定,恩,他长得很英俊。
身旁的同事说:“ken是创作部的要员,人很好玩的,上星期他刚到日本跟广告片,今天才重新返回公司。”
patsy也就“啊”了一声。唤作ken的男人,对她眨过眼之后又向她笑。他的笑容很sweet很好看。
不知怎地,patsy也就低下头去,有点怪怪的,那么热情。
午饭时分,她带了午餐盒,时候一到,把午餐盒放进去微波炉中加热,加热完毕,她便捧回自己座位用膳。
“饭香饭香!”一把男声传到。patsy转头一看,是ken。他把可乐放到她跟前。“请你喝。”然后把他的饭盒放到她身旁的空置位置,这样对她说:“今天与你一起吃饭。”
她吃着她的梅菜肉饼,望着他,似乎没有任何抗拒的权力,只就眼巴巴的看着他坐到她身边。他吃的是免治牛肉饭。“正。”他说,然后大口大口的吃。
见他没说话,她也只好不说话,低下头去吃她的梅菜肉饼。
“他们说你又勤力又聪明。”他却忽然说话。
“怎么会,我只不过是贪玩。”她回答他。
“我们这一行最紧要寓工作于娱乐。”他说。
她望着他,不懂怎回答,于是只好再次低下头吃饭去。
他又说话了:“怎么不喝汽水。”
她怔了怔,也就乖乖伸手去开启汽水罐。他看着她,笑起来。
一餐饭,是他说话居多,他告诉她他四年前由澳洲来香港工作,他在澳洲居住了十多年,回来后起初不习惯,但后来也就好了。他又告诉她他创作过的几个系列的广告,她听得很兴奋,因为那正是她最喜欢的一些电视广告片。
后来,他望着她,这样对她说:“我觉得你似一种小动物。”
她喝着可乐,睁大眼睛瞪着他。
“你似小松鼠。哈!现在的表情最似!”说过后他收拾自己的饭盒,离开了。
她本想说些什么,例如她不觉得自己似松鼠,但却没说什么,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有点入神。
如果她是松鼠,他又是什么?从澳洲回来的男人啊。澳洲,她很陌生,只知道有树熊。
树熊,那种无时无刻都处于睡眠状态的小可爱,一见便令人想抱住的毛茸茸生物。
一见便想抱住。他的背影有那奇异的、充满男性感觉的魅力。patsy在意识到这些感觉后,却不敢再看。
她收拾午餐盒,她觉得饱饭后居然有点陌生的虚浮。
以后,ken每天间中逗她说一、两句,都是些无聊的俏皮话。她心情好时会喜欢听,她心情不好时,就更加爱听。
有时候她百无聊赖从座位中望开去,会看见ken正与其他女同事说着同样的俏皮话。patsy会忍不住偷偷的、断续的看完他们说话的整个过程,然后猜想,当中究竟有没有他喜欢的女孩子。
试过一、两次,公司派她与ken外出跟进拍广告的事宜,ken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她拍广告的细节,在空闲时又会关心她工作的状况,兼且她的私人问题,诸如学业、感情问题。
她什么都会答,惟独就是感情那一项。她口快快地与他转过话题,两人开始讨论hellokitty的起落。
叫她怎么答?她完全没有恋爱的经验。她望了望他的脸孔,她甚至忽然想说:“如果,你给我恋爱,我便有恋爱经验,便有话可说。”
对,她的感情问题便是他。
她开始觉得,她的五官感应,全都依着他。她的眼望向他,她的耳朵朝向他,她的嗅觉依赖他,她的舌头幻想他。对,午夜的梦,他是正在吻她。
她开始迷乱了,她搞不清楚正发生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在发姣。
ken究竟有没有女朋友?他对自己那么好,不多不少也有点意思吧,听说女人主动一些,男人会更受落的,所以,好不好主动做些小动作?
但一个懂得那么多的男人,大概很难会被女人的部署而触动吧。patsy有那忐忑不安的一星期,天天想着ken的喜好,和他喜欢她的可能性。
在某个中午,patsy又带了午餐盒,刚巧ken从外面见客回公司,买了份三文治回来,见她在,便与她一起进膳,也为她带来一罐冰冻可乐。
patsy心神随即一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一边吃饭一边与ken闲话家常。今天,ken吃得特别快,他只有二十分钟的午膳时间,之后,他有第二个会议要准备,在ken匆匆吃过三文治后,patsy祝他开会顺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她仰脸叹了口气,叹气的样子红粉绯绯,眼睛眯成一线。
而忽尔,背后一把女声这样说:“哎,你知不知道ken与从前的ae和会计部的karen传过绯闻?”
patsy转头,原来身后站了两名女子,她们似向着她说话,又似不是。“ken讨女孩子欢心真是有一手,年轻的受落,成熟的又一样中招。”patsy正眼定定的,她们继续这样说下去:“小妹妹,人心难测呀,做人话柄就不好啦!”
听罢,原本的红粉绯绯变成脸红,她只觉得很可怕。这两个女人,究竟听到些什么?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
一整个下午,patsy的心情都很低落。
是自己太单纯吧,也太蠢了,单恋一个自己配不起的人,而又让人察觉。人家一定在想,她是癞蛤蟆,而ken是逃陟肉。究竟公司内,前后有多少个女孩子单恋过ken?自己,只是其中一个。也大概,永远不会有回报。
无心工作。她特地准时下班,一个箭步离开。百无聊赖,她往超级市场闲逛,在糖果饼干的架上,她看到一排排的乐天熊仔饼,朱古力味的、士多啤梨味的,各以树熊的卡通公仔做包装。树熊,她看到,心也软了。
不作二想,她买了很多很多盒。
捧着十多盒乐天熊仔饼,她坐到公园内逐盒逐盒拆开来放进嘴里,那些熊仔饼,有打鼓的样子、招财的样子她一块又一块的吞进肚里,让这些树熊取代她心坎里、胃壁里、思绪里的空洞,吞下这些树熊,就如一口一口的吞下ken,她得不到他、不敢得到他,就让他的化身来代替他吧。
乐天熊仔饼,吃得她想掉眼泪。
无论是朱古力味抑或士多啤梨味,都是酸的。心酸的酸。
吃着吃着,一双穿着牛仔裤的长腿站在她跟前,她抬眼一望,是公司内的其中一名设计师。patsy永远分不清楚他叫tommy抑或阿tim。
他问她:“一个人坐在这里?”
忽然,她的目光迅速哀伤下来,哭泣的冲动已涌上鼻尖、耳根与眼眶。她高举她的熊仔饼,尖着薄而抖震的声线说:“请你吃呀!”
男孩子看到她从眼眶涌出来的雾,那雾聚成一片后,在眼角重重的凝聚,化成水点掉了下来。他领了她的情,伸手从那饼盒内抽出一块熊仔饼,坐到她身边,放进嘴里。
他说:“树熊在跳舞。”
她一听,心一酸,泪落得更急,哭得非常的凄然。
一直的哭,男孩子一直的从她手中的饼盒抽出熊仔饼,有戴墨镜的树熊、听收音机的树熊、傻呆望向前言的树熊
男孩子说:“张惠妹的歌差在歌词,只有openyoureyes好些。”
patsy望了望他,答不上腔,哭泣的抽咽封住她的喉咙。
“张学友又举行演唱会,还有人会有兴趣看吗?我想看‘动力火车’哩!台湾的二人组合,比‘迪克与牛仔’更有劲”男孩子双眼望向前言,那里有一片繁忙的海港,有一个下沉的太阳。他没打搅她的哭泣,他只是自顾自说着话,然后自顾自吃光她的乐天熊仔饼。
后来,patsy与他约会,他们去看了张学友。也原来,他既不是tommy又不是tim,他叫james。
在大家也以为patsy与james是公认的一对时,patsy的台头,每天放上一盒乐天熊仔饼,每逢看见ken步过,她便吃一块;每逢对ken有思念,她也吃一块。树熊,替她堵塞身体上四方八面的缺口。
她与ken永远不会传出绯闻,大家,与她,也可以安心吧!而ken,patsy想,大概,他永远不知道她是喜欢他的。
patsy尽可能应约james的节目,她不抗拒他。但她要他学饮红酒,学看英国、美国的资讯杂志,学懂听portishead。这些都是ken所喜欢的,也是她一直仰慕的。她要james模仿,不是光吃熊仔饼,他便能变成ken。
patsy也让james吻她,抚摩她,她也喜欢的,只是永远点到即止。她告诉他,这源于她的害羞,和那应有的矜持。
而忽然,公司发出了me摸,ken要离开公司,他要回澳洲生活。patsy错愕到不得了,原来缘分要尽,是有很多因素。公司为ken搞了个欢送会,patsy也有参加,而且拉着她走她也不肯走,死命的扯着椅背,说要再喝多两杯。
james看着她,目光忽地非常失落,他放开了她,随她留下。他想,他是明白的,不能证实,但他会明白。大男孩低头偷偷地伤心了,踏进离开的升降机内。
参加者一个一个的离去,最后,只留下patsy和ken。他们都喝多了,patsy倒在沙发上嘻嘻哈哈,而ken,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她。
她笑,她伸腰,她挥手叫他过来。她问:“你真的要走了嘛?”
他站起来,向她走过来,然后,跪下来,趋前去拥吻她。
一吻,酒便醒了。patsy睁开了原本合上的眼睛。她溜动着眼珠,望着眼前人,她肯定了,这是她的ken。
这是树熊,这是人肉乐天熊仔饼。
这个吻好长好长啊,长得,patsy以为会就此去到永恒。
不需要害羞也不需要矜持,她让他抱着,他要做什么便由地他。
然而,不久之后,他便放开了,他对她说:“我送你到楼下截街车。”
她不依,但也静静的照着做。他送她到楼下,双手没再碰她。他替她截了车,看着她安坐到车内,挥手与她说再见。她也挥了挥手,司机把车开走。
ken的眼神内,没有太多的感情。她不清楚,自己有否看错。
这一夜过了之后,patsy预料有新的进展,翌日她抖擞精神上班,ken也在啊,他有那疲倦但性感的脸。
但他没望她,没与她说话,没私人电邮,根本,整天也没再理会她。
仿佛,昨晚一切也没发生过。那些吻那些拥抱,全是假的。
ken甚至早走了。那一夜,patsy失眠了。
又在第二天,她找了个机会走近他的身边,问他:“我们那一夜”
他望着她,脸上有那ken独家专有的魅力笑容:“你以后便会明白的。”
patsy倒转来想,是十分十分的不明白。而那一天,无人告诉她,那是ken在香港的lastday
这就是patsy的初恋,有一头她得不到的树熊。她一直把事件思前想后,那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喜欢过她,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迷团啊!她清纯的少女时代,居然有过这样一个解不开的问号。
而树熊,便成为她以后的推动力。每每有任何不如意、挫折,她也会想,不可以屈服的,有一天,再遇上他之时,要让他看见,她是今非昔比了,今天,她值得他再多的吻再多的拥抱,她已不会令一个有条件的男人觉得配不起。
但他在哪里?她的产品布满全球,她的知名度也人所共知了,然而,那头树熊没再走过出来与她打声招呼。“hellohellohello,我是直条纹先生。”
没有向她解释,那一夜,他究竟要她明白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