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屋 > 其他 > 蔡逸淳文集 > 帝女花
    (一)
    腊月寒霜,我出生在这个飞花素铺的季节。伴随着婴儿的啼哭,我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瞧着这个俗世,似喜似嗔似怨,我突然笑了,逗得父皇、母后也乐了,说“这孩子刚出世就会笑”母后给我起了个很美的名字“朱徽娖”
    我是明崇祯皇帝女,周皇后所产。幼年的时候,母后总说我与别的孩子不同,我从小不追逐嬉戏,慢慢长大,总是喜欢抬头看风吹起的柳絮。有时候静静地坐在花园中,学着刺绣,学着抚琴,学着绘丹青,看蝶儿双戏。
    十五岁那年,我生得是乌云秀发、杏脸桃腮;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胜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
    (二)
    后花园里“你是长平公主?”我闻声一转,便看见了一袭白衣。一张桀骜的脸,棱角分明,离我那么地近,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那么地温柔。我对他淡淡一笑,后来才知道,这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是太仆公公子、周世显。
    从此以后,花园中,青石路上处处是飘落的柳絮,园中翠深红隙,风暖拂面,我依然静静地凝视着他,纤手轻抚琴,很认真、很仔细地瞧着他。很多人都说我的眼睛很美,秋水凝眸,只柔柔地瞧着人,幽幽的、淡淡的,眼中满是温情。
    我就这么瞧着他,恍恍惚惚的,他似乎也恍惚了,柔柔的、低低的,他就用这样的声音一次次轻唤我的名儿“徽娖、徽娖”这声音在我耳畔低吟,这声音就在我怀中低语,诉尽情意缠绵
    (三)
    十六岁那年,即将成婚时,恰逢农民起义、天下大乱而暂停婚事。曾经强盛的明帝国已经风雨飘摇,两党分庭对抗,却难寻能用之人,也却难寻可用之人。皇城遂破,里里外外,人心惶惶,我看到父皇的神情日趋凝重、阴郁。
    崇祯十七年三月十八日,那一夜皇宫上下张灯结彩,柔歌蔓舞,丰菜佳肴,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家宴。
    当夜酒宴罢后,父皇即安排太子、定王、永王逃离皇宫。弟弟们一离皇宫,父皇向后妃传下了最后一道旨意,让她们全数自裁。母后在坤宁宫自缢身亡,其余妃嫔也多数自尽,有几个不肯自尽的妃子,也被近侍杀死。年仅十岁的妹妹昭仁被父皇一剑刺穿胸膛、致死。
    父皇如喝多了酒的醉汉、也如输红了眼的赌徒,满紫禁城追赶他曾经宠幸过的嫔妃,砍死砍伤不在少数,王朝覆灭,恰如日暮残阳,昏鸦凄厉,宫中一片哀嚎。
    当父皇携着血淋淋的剑来到寿宁宫,我拉着他的衣襟痛哭。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却滚滚落下,久久地抚摩着我的头,握剑的手手剧烈地颤抖着。
    既而,父皇异常悲愤“你为什么要降生在帝王的家中?来遭受这样的亡国受辱、生离死别的痛苦?”他利剑一挥,我只觉眼前一片血色,左臂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
    朦胧中,我看见一张年少英俊的脸庞,浓郁的剑眉,漆黑狭长的眸子,周身还有着如星辰一般的光芒,他百般焦虑地呼唤着我“徽娖、徽娖”
    (四)
    五天后,我在断臂之痛中醒来,北京城已经成了“大顺国”的天下。41天后,清军引兵入关,改号“顺治”我成了清朝廷的特殊“客人”失去左臂,失去国家,天地换了新主人,昔时准附马世显离散,我不再是昔日娇贵的金枝玉叶了“黍离之悲”让我万念俱灰。
    顺治二年,我得知自己的弟弟太子在南京被堂兄监禁的消息,伤心绝望之余,向顺治帝及摄政王多尔衮上书:“九死臣妾,跼蹐高天,愿髡缁空王,稍申罔极。”请求清室批准,我欲出家为尼,人世间有太多的悲苦,我希望用这种方式,彻底了断尘缘。
    清帝为笼络人心,未许我落发出家,因公主非男儿身,不会有人拥立我为帝,自然不会对清廷造成威胁。所以对我赏赐有加,以示皇恩浩荡,并为我和世显举行了隆重的婚礼。
    自知命运早非我辈可主宰,忘不了明朝覆灭时的那一段日子,忘不了父皇绝望而冷酷的眼眸,虽有世显长伴身旁,可此时的国破家恨,又岂是儿女之情可弥补?
    (五)
    尘世的浮华灼情皆若过眼云烟,稍纵即失。国破家恨、亲人弃离让我一病不起,弥留之际,在病榻上,我紧紧握着世显的手呢喃:“我的梦还没有好好做,就不得不醒了。”
    世显悲哀欲绝“我不许你醒过来,你醒了我怎么办?你让我去何处安身?你我都是梦中之人,梦醒了,你我去何处安身呢?”
    我泪水盈满睫,已气若游丝,一口气下不来“去何处安身立命?为何生我帝王家”
    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国破家亡烽烟起,飘零沦落梦天涯!
    (后记)
    忧郁加上恶梦,长平公主积郁成疾,在万念俱灰的哀怨中,带着满心的伤痛猝然病逝,此时结婚才刚一年,死时尚有五个月的身孕。时为顺治三年,长平公主未满18岁,赐葬在广宁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