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深夜,舛头正下着滂沱大雨。
再过几天就是他订婚的日子,但陈大钧却无太大的喜协,反而因为一直等待,而显得有些心慌意乱。
他以为很快可以接到那女人的电话,但希望却一次又一次地落空,对她的思念也一次又一次地加深。
他有些后悔那晚没留下她的联络方式。难道,他就要这样抱着遗憾步入礼堂吗?
在他几乎要放弃的同时,电话终于响起—一
‘喂,是我,司沛恩,记得吗?’期待已久的声音总算出现,陈大钧的内心不由得一阵狂喜。
“当然记得,我等你电话等很久了!”长久的思念,使他再也压抑不住,因此没有任何迂回地直接道出内心的想法。
‘我就说你像龙舌兰吧,味道浓烈却不会霸道地占据别人的嗅觉、味觉。’
“你这是恭维,抑或是贬抑?”
‘既不算恭维,也不算贬抑。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你说话一向这样耐人寻味吗?”
‘听说过几天你要订婚?恭喜你’司沛恩略而不答,突然将话题一转,说这话时,还特意用了浓重的鼻音,再配合上外头的雨声,恰恰形成一股暧昧、诡谲的气氛。
她话中不舍、哀怨的语气,令陈大钧不由得惊喜莫名,心恍若被一条名为柔情的绳索给缠绕住。接着,两人不语,长达十数秒,仿佛陷入了一股奇妙的氛围中。
“你在外头吗?雨声好清楚。”
‘嗯,突然下雨,但台北的计程车似乎跟我作对似的,全都躲得不见踪影。“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去载你。”
‘不用、不用太晚了,雨也太大了,你别出来,要是不小心淋雨感冒就不好了。虽然虽然我’
司沛恩打了一个喷嚏后继续说:“虽然我很希望这时候身旁有一个温暖的人可以让我倚靠、为我撑伞’
他心中三告,听出她话中夹带着哽咽,急忙问道:“你在哪里?我去载你,等我一下就好。”
不让她有再拒绝的余地,陈大钧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紧接着又拨了一通电话给江雪梅,说他累了,要睡了,待会儿不过去找她。
敷衍地说完谎后,他随即冲入滂沱大雨中,前去寻找那个椁住把整颗心的美丽女子
江雪梅愤怒地来到司沛恩工作的地方,准备找她算帐。
这一阵子,原本天天要见上她一面的陈大钧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不仅丝毫不过问婚礼的种种事项,甚至连打电话给他也常找不到人,要不就是支支吾吾,跟她说没两句话就急着想挂掉电话。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丁事情不对劲!
而且种种的迹象也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
因此,她找了征信社前去调查,没想到还真的被她料中了!他果然背着她偷偷和一个名叫司沛恩的女人来往密切!
由调查报告中,她得知这个女人最近刚到这间保险公司担任,仃政工作没多久,因此盛怒中的她没有多加考虑就直接找上门来。
“哼!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恬不知耻的狐狸精,居然敢勾引我的男人!”
她气焰嚣张地进入保险公司,在询问之后来到了司沛恩面前。
司沛恩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被人极尽呵护的陶瓷娃娃,看着她精致却张牙舞爪的脸庞,忽地有种难言的畅快感觉。
换作是以前,她可能会因对方的大闹而无地自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无视于玻璃窗外一道道探视的眼光,直直地迎视来人,无畏无惧。
被她这样坦然的眼光一看,江雪梅本来高张的气焰顿时稍减。“你怎么可以勾搭我的男人?”
“你的?”司沛恩好整以暇,双眉一挑道:“陈大钧不是东西,他是独立的个体,没有所谓的你的还是我的,他只是用他的自由意志选择我罢了。”
“你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真不要脸!我跟你有仇吗?”
“是没人敢这样对你,谁要你有个议员父亲,撞死了人也有人顶罪,不需要有一点点的良心谴责,可以继续过着你的公主生活,继绩享受被人群簇拥的感觉。”司沛恩的诸语宛如一把利刃,直刺向江雪梅的心房。
闻言,江雪梅的脸色大变,开始结巴了起来。“你你在胡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听听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吧?但我可是记得你,而且一清二楚!那天晚上,我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你,你那闯了祸却不敢下车,拼命打电话搬救兵的模样,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画面!”司沛恩盯住她,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利箭,射得她张不开眼、射得她无地自容。
江雪梅的嘴唇泛白,她知道她是谁了那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文人!
“我我只是到驾驶座上拿拿我的手机打电话,我我那时在驾驶座上,并并不代表车就是我开的,你无凭无据,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断言?”
“跟法官说的那套不用拿来跟我说,我是当事者,不是法官。公理自在人心,事实如何,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你你想怎样?”
“我想怎样?”司沛恩看着她,冷笑。”你居然问我想怎样?我仅有的幸福被你一时的贪玩给毁得灰飞烟灭,你认为我想怎样?在这儿默默祝你幸福吗?不,你放心,我没那么伟大。”
“那你你到底想怎样?”
“我会花一辈子的时间来破坏你的幸福。”说完后不再理会她,迳自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在江雪梅的心房爆炸,炸成碎片飞散。
心神恍惚的江雪梅步出办公大楼,被外头白亮的阳光剌得一阵昏眩,好不容易终于回过神后,她用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哥哥。这是她的习惯,一遇到事情就找哥哥解决。
“哥,我该怎么办?”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雪梅便止不住泪水,仿佛受了汁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大小姐,又怎么啦?跟陈大钧吵架啦?’
“不是,比这更严重。”
‘更严重?’江承显在话筒另一边摇摇头。再小的事到了雪梅眼中,都成了天大的事。‘怎么个严重法?你就直说,别卖关子了。’
“我的未婚夫被人家抢走了!”江雪梅的啜泣声更大了。
‘被抢走?什么意思?’
“就是移情别恋啦!你知道他移情别恋的对象是谁吗?”
‘是谁?’
“就是那场车祸中被救的那个女的!”江雪梅说得咬牙切齿。
“天啊,我要怎么见人?发生这样的丑闻,爸爸他一定会很生气,不会饶过我的。”她仍旧絮絮叨叨,话筒另一端的江承显却陷入了一片沈默。
他记得那个女的,一脸仓皇失神、楚楚可怜的模样,令人的心紧揪不已。他始终很难忘记那个仿佛世界末日降临般的表情,她是那么的孤单无助,但他却爱莫能助。
他没有忘记,却不敢再想起。一旦去想,只是更加深自责罢了
“哥,你还在听吗?为什么都不说话?哥?”
‘我在听,你继续说。’江承颅赶紧回过神,强迫自己从那夜的回忆中跳脱出来。
“她要报复我,她说她会花一辈子的时间来破坏我的幸福!扮,我该怎么办?”
‘她这样跟你说的吗?’
“当然,她亲口说的!那锋利的话语与眼神,让我现在想起来都还会不寒而栗”
‘我知道了,你先别哭,这件事我会解决的。’
妹妹一心只沈溺在别人对不起她的想法,却忘了自己曾造过更大的罪孽。
她一向被爸爸宠惯了,爸爸凡事都会帮她打点好,因此她遇事时习惯将过错推给别人,却忘了反省自己。而且这件事也该怪爸爸,当初他为了不让雪梅的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刻意告诉她两造皆有疏失才会酿成大祸,偏偏雪梅也信以为真,才会造成她现在对一逗件事这般理直气壮的态度。
话说回来,江承显很难想像当初那个娇弱如风中小花的女人,会突然变成淬毒的曼陀罗。那晚的车祸一定带给她很大的打击,他想帮助她,不是为了妹妹,而是为了她这个人。
江承显观察着司沛恩一天的生活,从一大清早,在她住处外开始。
再次看见她时,他惊讶于她的转变。
本来的灵秀之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冶艳的面容与装扮,柔直的长发已烫成大波浪;清秀的面容己化上精致的妆;人时合身的套装,不再遮掩住原本的好身材,而是将它彻底展现出来。
尽管有这么多的外在转变,但仍掩饰不住她内在的本质,是以她整个人融合了纯真与冶艳。如此矛盾的特质,竟能协调地综合为一体,怪不得她可以轻而易举地夺走妹妹的未婚夫。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只怕都抵挡不住这样的绝色吧!
他不由得轻叹一声,莫名的、不知所以的。
江承显一路跟着她进保险公司,佯装成欲投保的客户,在会客室的一角,心不在焉地听着保险员口泊横飞的介绍,并且敷衍地翻着广告dm,然后远远地、偷偷地观察着司沛恩工作时的模样。
他发现她很少笑。
喔,应该说,她几乎是不笑的。
她也很少说话,除非是工作上必要的接触,或是必须接的电话,不然她几乎都不开口。
她像一个把自己开入玻璃屋的精美娃娃,封闭起自己,徒具华丽的面容,却不具生命。
医生的专业告诉他,她的心灵正处于极大的危机,她用丝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包裹成尔,一步步地让自己走向毁灭。
她一定睡得很不好,从她紧锁的眉头,与不时用手按摩太阳穴的模样可以知道。
为免在公司坐太久,让人起疑心,江承显起身告辞后,便在她的公司外头等她下班。
六点时间一到,司沛恩准时从公司出来,她没有搭车,只是走着,步伐并不急促,可见并没有一个特定的目的地。
她晃呀晃地,晃进了一间酒吧。
江承显抬起手,看着腕上的表,时针走向七点。
才七点,她的夜还很长,不是吗?可她居然这么早就用酒来麻痹自己,甚至连饭都可以不吃。
江承显不由得感到生气,她怎么可以这样糟蹋自己?
在酒吧一角,他的角度刚好可以从司沛恩的背面去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而司沛恩看不见他。
司沛恩并不跟人交谈,也不理会任何人的搭讪,只是喝着酒。
除了叫第一杯酒时说了句“威士忌,加冰”之外,她没再开过口,绩杯时,也只是用手指轻弹杯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间已经晚上十二点了。江承显喝着手中的酒,这是今晚的第五杯,司沛恩每续一杯酒,他也跟进,如此他才能清楚地计算出她一个晚上喝了多少杯。
夜,刚结束,抑或才降临?
司沛恩站起身来结帐,往外走,也不拦计程车,一个人踊踝独行在深夜的台北街头,纤弱的背影,显得孤单且落寞。
她一路走回住处,花了一个小时。凌晨一点,她开启住处的灯,一直习天空泛起鱼肚白为止,她的灯都未曾熄灭过。
再一次,江承显深深地叹息。如果他的治疗能让她的灵魂获得救赎,那就算倾尽所有的力量,他也愿意。
只是.她愿意敞开心房吗?尤其是面对仇人的亲人不,他不认为她在得知他的身分后还会接受他的帮助,看来,他只有掩藏自己的身分了。
幸好那晚的她沈浸于惊吓与哀伤中,并未正眼瞧过他,所以应当不至于认出他来。
他将以一个纯然的医生之姿,进入她的生命,帮助她走出伤痛,这是他现下唯一能做的。
“小姐。”江承显由背面轻拍司沛恩的肩头。
司沛恩全身一颤,迅即拉开三尺远的距离,眼神防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
“你别紧张,我没恶意的。我只是想跟你说,你的东西掉了。”江承顾扬一扬手中的公文袋。“曙,就是这个。”
司沛恩见状,耳根不由得一阵红热。公司要她送的公文,她一闪神便弄掉了,而何时从手边消失的,她却一点儿知觉也无。
伸手接过公文袋,她轻道一声:“谢谢。刚刚抱歉。”
对方并不以为意,仍兀自爽朗地笑着。“没关系,你的反应很正常。”
司沛恩保持着客气而疏离的微笑,就着刺眼的阳光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好高,而且给人一种熟悉的、温暖的感觉,仿佛他的笑容可以穿透身体,直达人的心底。
尽管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予人一种很温暖的感觉,并不像一般陌生人般,会让司沛恩产生排斥感,但早已不习惯跟陌生人打交道的地,仍是横开一道距离,下一步就要转身离开。
看出她离去的意图,江承显急急说道:“小姐,我没有恶意,可不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
司沛思双眉一挑,却不肯开口询问他是什么意思,仅是防卫性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理困扰?”
这男人接下来的话语令司沛恩始料未及,惊诧的表情几乎一个不小心就要流泄而出。
她很想恶狠狠地回说“我看你才是心理有问题”任对方真诚的表情,却又令她欲言又止。
“或许你会觉得我太多管闲事了,‘但我看你的黑眼圈很深,紧抿的唇线、僵硬的肩膀、深锁的眉峰,在在都显示出你正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把它释放出来,这样对你会比较好,不然我担心你会因为过度承受而崩溃。”江承显尽量直视她的眼睛说道。他要让她知道他的诚恳,要知道一个人的态度是否真诚,最好的方式便是直视对方的双眼,看看他的眼神是不是澄净、无欺无瞒的。
“这关你什么事呢?”一语被人道破心事的感觉很不好受,司沛恩几乎是无可遏止地怒吼出来。为什么连陌生人都看得出她的悲伤?可见她的悲伤已经泛滥满溢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
“你先别激动,我已声明是自己多管闲事,但也希望你别先人为主地排斥,我是一个医生,自己开了一间诊所,专门提供一些遭受情绪折磨的人心理方面的谘询服务,你就当我是职业病吧,我不忍心见有人被自己的情绪折磨,真的是很希望能帮助你,让你四处碰撞的心有个出口罢了。不要太紧绷,试着释放出一些情绪,这样你才不会被悲伤压得无法喘息。”江承显一边说,一边递出了名片。
“喏,这是我的名片,我的诊疗室就在附近,你不信的话可以上去瞧瞧。”面对始终一脸戒备、不发一语的司沛恩,江承显并不以为意,仍自顾自地说着。
司沛恩勉强接下了名片,打量上面的文字“江承澶医师”
他叫江承显,人如其名,给人浩瀚如江水般的舒服感受,不像大海的波涛汹涌,而是如江面的徐缓辽远。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需要心理治疗,尽管很多时候,她都觉得悲伤得无法自持、痛苦得无法解脱,但她仍没想过是自己的心理出了问题,必须求助心理医生的帮忙。
不知为何,在这令人觉得了无生趣的一刻。她突生一个念头或许,上去看看也无妨,说不定她能不再悲伤、不再被仇恨所束缚。她太疲惫了,很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
挣扎了会儿后,她轻点蛲首,小小声地说道:“那就上去看一下吧。”
尽管她声如蚊纳,却还是传进了江承显的耳里。他喜不自胜,连忙带路。“那么请跟我来。”
“我想我还是不夫”司沛恩觉得接受一个陌生医师的心理治疗有点怪,想了想,正欲开口拒绝。
“请进。”做了个邀请的动作,江承显推开大楼的旋转门,回头望向‘司沛恩,阻断了她未完的话。
她硬着头皮走进去,而后跟随他的脚步,前往他位于这栋大楼二楼的诊疗室。
诊疗室采用胡桃木色的装潼,给人温暖的感觉;并以雾玻璃做为隔间,让人觉得安心不少;玄关及窗台上的花饰、具造型感的现代化摆设,在在使他这里有别于医院予人森冷、不适的感觉。
基本上,这儿比较像是个雅痞的住屋,完全跟诊所联想不到一块儿。
由于这样的空间设计,使得司沛恩不再像之前那么抗拒了。
进入雾玻璃内的诊疗室,在他的办公桌前有一张kiilgsize的米白色大沙发,一看便知道很柔软,仿佛一坐下去,身体便会整个陷进去,紧紧地被包裹住。
一定很舒服吧?司沛恩眼神不禁流露出向往。
仿拂可以看穿她的意图般,江承显伸手请她坐下。“坐一会儿吧,这张沙发很舒服,包你一坐便不想起来。”
淡淡一笑,司沛恩坐了下去,一坐下,整个人果真陷进去。好柔软、好舒服、好安全。
恍如天籁的自然声响轻轻流泄在室内,加上这柔软的沙发,司沛恩不由得闭上双眼,感受许久未曾感受到的,平和的一刻。
“闭上眼睛,专心听听音乐里出现了哪些声音?其他什么都不要想,让思绪获得涤净。”江承显有一副很好的嗓音,配上背景的音乐,的确具备令人卸下心防的优良条件。
“往事应该还是如跑马灯似地一幕幕出现吧?说说其中令你最感痛苦的书面。”他的声音缓缓地、一步步地引导着她。
“我的未婚夫为了保护我而死在我面前,肇事的凶手却仗着权势而逍遥法外我对一切感到怨恨,却又无能为力,这样揪心的痛苦,日日折磨着我”说着说着,司沛恩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冰凉的感觉令她悚然一惊!天,她在干什么?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对陌生人揭示疮疤,说出了难以对人言的揪心刺痛?
难道她真的压抑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了吗?一想到这儿,司沛恩便害怕得想逃。
急促地站起身,膝盖不小心碰撞到他的书桌,让原本也闭上双眸的江承显惊诧得张开眼。
彼不得失态,司沛恩只想逃离现场。她急促地说道:“我想起我还有事,该走了。”
拿起皮包,她脚步跟舱,几乎是夺门而出。
看着她仓促离去的背影,江承颅悠悠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会是一条漫长的治疗之路。
但只要她愿意,无论时间多长,他都会努力下去的。
只要她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