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幻境的小仙们,你们尽力了。”
浑然席卷天地的震荡之中,域外世界的第一武神黑袍如夜,缓缓自至高之处降临。
警幻仙子霍然变色,惊叫失声:“弃天帝!”
时光回溯。异度魔界的天魔池畔,唯一可与魔神弃天帝交流的圣魔元胎朱武步至天魔像脚下,一屁股坐了下来,姿态清闲之极。他肉身的姿态虽是随意,魂识却是严阵以待的排空而上,飘掠入了六天之界。
弃天帝正坐于神座之上,阖目冥想。
朱武远远的对他说:“赦生决心去闯太虚幻境,他年纪还小,还未修得天魔身,纵使骁勇善战,怕也难敌那群动辄数劫修行的仙者。”
弃天帝置若罔闻,瞑目不语。
朱武接着道:“吾虽有心相助,但通灵宝玉只有一颗,无法穿越空间壁垒,有心无力啊!”
弃天帝身不动,眼不开,口唇未动,却有溟漠宏音回荡于六天之界:“与吾何干?”
朱武见他执意跟自己装傻到底,想了想爱妻九祸的皮鞭,长子邪郎、养子黥龙期盼的眼神,以及伏婴师越裹越厚的棉被,终于决心牺牲自己祭出杀手锏。当下纳气于胸,默数三下,振声开口,曰:“父皇!”
刹那间,天魔池水沸腾,整个六天之界震动了!
“你叫吾什么!”弃天帝倏然开眼,蓝金异色的双瞳明晰,胜过子夜最耀目的星月之光
“父皇,”一大把年纪还得和昔日相看两厌的老父亲卖一把萌,饶是朱武自问脸皮厚比异度魔龙的龙鳞,身当如此尴尬境地,也不由老脸微红,“您的亲亲亲孙子和孙媳被一群不入流的小仙欺负了,您在太阳神面前很有面子是吗?”
弃天帝:!!!
以上便是弃天帝现身离恨天的缘由。警幻仙子自然猜不到其中曲直,只是满心震骇、仓皇与不解。这赦生童子不是只是异度魔界的一员小将么?怎地还能劳动创界魔神弃天帝亲自出马?!
警幻仙子又哪里知晓,那峨眉仙子练峨眉是因功德圆满而于肉身死亡之时元神飞升的。彼时异度魔界一殿未灭,二殿、三殿、四殿均未浮出水面。否则换成任何一个经历过神州浩劫的苦境高手,都知道灭世魔神弃天帝有一个专喜欢和老爹作对的儿子叫银朱武,而这银朱武的次子不是别人,正是那赦生童子。
可练峨眉偏偏就飞升于一殿时期,且无论是飞升之后,还是时间回溯后被打回苦境重修飞升,她总是自寻一隅继续清修,几乎不与同界交流,故而她给出的情报具有严重的滞后性。而只这微不足道的一点误差,效果却是摧命。
弃天帝这个名字,不单是响彻域外无忧世界,还名震东方长乐世界与西方极乐世界。想也明白,位格仅次于太阳神的至高武神,自域外无忧世界开辟之初,便辅佐太阳神荡平了所有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域外无忧世界之所以能位列三大至高世界中治安最为太平的所在,此君实是不二功臣——然后他就闲极生动,叛出域外无忧世界,自己建了座名叫六天之界的小世界呆着。自立为“弃天帝”还不够,又捏了个异度魔界四处搞破坏,自此搅得三大世界下属的诸方小世界鸡犬不宁。
听几名仙友诉苦,古早前这异度魔界飘到了东方长乐世界下属的道境,双方光打仗就打了足足几千年,最后勉强把魔界封印,道境也差不多跟着废了。没隔几千年,来自苦境的仙友和佛友又抱怨,道是那异度魔界又飘去了苦境。只百多年的功夫,就折腾得生灵涂炭,连在那里托名素还真历劫修行的白莲星君与化身一页书修行的梵天都被逼走上了自杀式袭击的不归路——这还不够,好容易素还真与一页书集合多方势力铲平了异度魔界,该组织居然被弃天帝一个时光回溯,又返工重塑了!
如今的魔皇银朱武时常以这样那样的理由骚扰四境正道人士,所经之处正道人士作鸟兽散。不逃不行啊!君不见道门的六弦之首苍、四奇之冠赭杉军和佛门的圣尊者一步莲华先后闭关,空谷残声箫中剑更是把自己冰封在了傲峰十三巅,扬言一日银朱武不闭嘴,他就一日不出关。这些大咖都不堪其扰了,他们这些小虾米又能碾碎几根钉?
异度魔界的刺儿头程度可见一斑。
而如今,这刺儿头的老祖宗就站在你面前,该怎么办?
这真是个美好又作死的问题。
警幻仙子不知道答案,她只肯定一点,只要自己一个应对失当,莫谈是自己,整个太虚幻境所有仙人的漫漫仙生今日都将踏上终点。她强自镇定的躬身一礼,只觉得自个儿勉强堆出来的笑容都苦得掉渣:“太虚幻境之主警幻,参见魔神弃天帝。”
弃天帝没有理会。在这位目下无尘的高傲神祗,凡看不上眼者皆为不存在。太虚幻境的这群小仙委实孱弱到他连余光都懒得打一下的程度,便益发的将其视若无物。而赦生居然被这群柔弱小仙困得如此狼狈……毕竟对手都位列仙班,考虑到他的年纪,倒也不差。
弃天帝垂下视线,异色双瞳映出赦生灼灼回望的神情:“小子尚需努力。”言罢如夜广袖一拂,赦生只觉眼前光影缭乱,下一瞬,自己已被扔回了天魔池之畔。
朱武正坐在那里,见他被弃天帝扔了过来,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只弹给他一颗异色宝珠。赦生抄手接住,没有时间多给这颗名为“移形导气”的嗜血族圣物一个眼神,径直取出装着绛珠草的玉盒,掀开盒盖,将宝珠放入其中。而后封好盒盖,将玉盒轻轻的推入天魔池如血的池水之中。
一霎时空白的宁静。
以玉盒为中心,沸郁的血色池水骤然纷涌,滂流成激切的漩涡。股股纯质的魔气翻覆如虬龙,呼啸着冲向玉盒。临近之时,又为无形的玄秘之力转化为纯明泊然的能量,源源不绝的流入盒中。
“赦生!赦生!”身后隐约传来很多人的呼唤,九祸的、朱武的,邪郎的、黥龙的,魔君的、伯公的。他想要回应,却倏然眉锋一颤,手指默默的抚上自己的咽喉。
忽然之间,他已无法发声。
他对自己笑了下,还想再看绛珠最后一眼,却陡然陷入了弥望无际的黑暗。
他失明了。
“爱河千尺浪,苦海万层波。”
“欲免轮回苦,及早念弥勒。”
清霭祥和的佛偈声声里,无形咒力化作纹章诡秘的咒封,遮住了赦生空茫的双眼。分开四方遍在的魔氛妖云,白衣雪发的僧人缓步而来,姿容妙若莲华:“赦生童子,吾依约接引你而来了。”
“万圣岩的妖僧,你再说一遍,你要接引谁?”邪郎的声调陡然拔高。失明者的耳力远胜过往,赦生不适的捂了捂耳朵,依照来时记忆里的路径,以狼烟触地,试探脚下虚实,向一步莲华的方向摸索着走去。
“赦生童子与吾约定,渡过迷津、寻得一瓣掌心花后,便入我门,担任护法童子之职。”一步莲华和声道,“如今目的已达成,是时候践行你与吾的约定了。”
原来这便是小鬼付出的代价?邪郎哑了火。余光一闪,却是九祸横步,拦在了一步莲华面前,莹青的樱唇轻启:“言出必践,此乃异度之魔的信条。万圣岩的圣尊者,你肯舍却前仇,援助吾儿,更大开慈悲之门,为吾儿提供一洗罪的机会,本后十分感激。”
“不过,”她笑容一冷,话锋急转,“只是轻飘飘的指点一下路径,便想将吾儿拐去你们佛门漫无归期的卖命效死……妖僧!你当本后与朱皇是死了吗?”
老对手的默契总是如此悲哀,永远不能寄希望于对方有片刻的放松警惕。一步莲华轻叹一声,低声抱怨道:“魔祸孽障。”
朱武、九祸、阎魔旱魃、补剑缺、渡天童、伏婴师、邪郎、黥龙……一群“魔祸孽障”齐齐便是目光一跳,层层围了过来。一步莲华被围在中央,仰天又是一叹,眼神纯洁:“诸位误会了,前番赦生童子走得太急,未及听到吾的补充说明——这一约定,当以三百年为限。”
这还差不多!“魔祸孽障”们散了开来。眼见得赦生摸索着慢慢走向一步莲华,他们的反应出奇的镇定,哪怕是最疼爱小弟的邪郎也只是不舍而已,却不发一语。
“这是小鬼自己做出的选择,是甘是苦,都得自己受着。这亦是魔生难得之历练。”他正想着,便见朱武用力一拍赦生的肩膀,几乎将双目失明的幼子拍了个趔趄:“儿子,你是好样的!你只管放心去万圣岩住着,要缺什么了尽管写信回家要。”他扫向一步莲华,若有深意的眼风,不知是威胁还是威胁,“父皇会和你母后、你兄长常来串门的!”
阎魔旱魃声若洪钟的大笑:“小赦生,本座有空也过去看你!”
有这群护犊子长辈在,能吃到针尖大的苦头,本大爷的姓就倒过来写!邪郎扶额。
话说回来,小鬼都要去万圣岩历练了,本大爷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能落后,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