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们也不必一定要采取这么极端的手段,因为历史不仅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也是由识字的人民和百姓书写的。”
“文字是用来沟通交流的,不是用来炫耀的,如果有一天,全天下的百姓都在使用我们的简体字,那世家豪族们的繁体字,反而会成为异类。世家豪门难道不出门喝茶吗?世家豪门难道不外出逛街吗?如果满街满市写的都是简体字,那么不认识简体字的他们,就是无知之徒!不堪教化!圣贤皆弃之。”
“你们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们的百姓。总有一天,全天下不识字的百姓都会认识简体字,那么,胜利者会是我们,人民和百姓也会是我们,历史终将由我们来书写。”
——慜帝五年十二月二十七日,霍氏思城敬告诸位
这封信被装在代表急件的红封里,以同样的速度被加急送往阿卯掌握的情报汇总中枢,再由他加急抄写,送往全国各处的人们手里。
后来洗女给陆瑶来信,说起这一份加急抄写的回信时笑言,送到她手里的纸全部都皱巴巴的,阿卯和他手下的人当时是不是都一边红着鼻子一边强忍眼泪抄完的。
然而洗女话头一转,却说起和她一起在平城的女子们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大家都哭了。
“就我没哭。因为我早知道,我们女君绝不会让我失望。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洗女把最后的一句话写了两遍,陆瑶皱着眉头看着最后那个被水渍晕开的“知”,无奈地笑笑,又舒展了眉头。
她手底下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死要面子的倔脾气。
但是陆瑶的信只能安抚住自己手下的人。
天下人在听闻了孔景阳的骂文之后,迅速呈现出两边倒的形式。
一边的是聪明派,全部都是淮南贸易城识字班开始教学后进入贸易城识字班学习的人,有商人,也有稍有家资的小户,这些人来学习识字,目的就是一个:跨越阶级往上走,他们想当官,大官不可能,但是底层小吏可以啊!县太爷那里找帮手,能写字就行!
如今发现贸易城教的字竟然是“假字”,不作数的!他们气坏了,私底下对淮南贸易城指指点点,难怪这么大方肯教普通人家识字,甚至连商人都肯收,吃相这么难看,原来教的字是假的!
这时候,更有大聪明出来指出贸易城内的识字班最大的漏洞:识字班的老师都是女的!
天爷勒,哪个有女人出来教书的哦,只有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姐才能识字读书吧,但是人家那个家世,怎么可能为了钱出来给一群贱民当老师,人家高贵的世家小姐那可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听到钱字都要吃不下饭!你们说,你们说,这教你们识字的老师能是有真本事的?肯定是骗人的啦。
可惜你们这些人都被利益猛了眼睛,看不到这么大的漏洞,现在好了吧,又被骗了钱,还得罪了文曲星,圣贤祖师爷,啧啧啧,真是活该!
这些人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匆忙撇清自己和淮南贸易城的识字班的关系,拼命向各个世族大族和掌握正统文化的大儒们示好,以期望能从中得到一些好处,哪怕没有好处,也不要惩罚自己。
而另一边的,则是头铁派。
这些人认定了江北愿意教自己识字就是正经字,而且自己也学到了字,在运用中得到了实际好处,既然能用,能起到实际作用,那又怎么能叫妖魔鬼怪呢?
尤其是那些手里有《拼音字典》,知道孔景阳说的那什么“并阴滋殿”指的是什么的人,他们觉得这什么孔家代言人的一番话简直笑掉大牙。
人家只是一本方便大家查找不认识的字的字典,工具书,里面的字除了形状和读音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内容和意义,竟然被对方说成是邪术,难道这位孔家代言人指的是三个月就能识别两千个字的邪术吗?那可还真是邪术了,叫人更加聪明的邪术,叫人生活更加方便的邪术。
他们认定了江北流传的简体字,更为江北觉得委屈,人家又不指导你们这些大儒和世家子弟,只是教下面从来没有机会识字的底层老百姓而已,大家爱用,用着方便,能沟通,能传信,怎么就邪了?底层老百姓学认字,难道就是歪门邪道吗?
更别提那个什么孔景阳,竟然把胡人入侵.地里不长庄稼.母猪不产仔.谢恺屠城攻打建康这种千奇百怪的事情也怪罪到人家母女身上,稍微有点理智的人一听,就知道这完全是胡扯。
人家淮南贸易城造福南北百姓,让大家有了更多更好的外地货物的事实是被孔景阳吃了吗?
人家江北小霸王霍思城在建康失陷流兵作乱的事情毅然带兵前往建康,荡平流兵,处理混乱,重新造福建康周边几郡百姓,恢复民生的事实,是被孔景阳吃了吗?
人家王若彩阻止胡人入侵,一统江北,让江北百姓安居乐业,人人温饱的事实,是被孔景阳吃了吗?
更何况,北帝在淮南贸易区向南方订购千万斤盐,缓解自己北方朝廷极度缺盐的困境的事情,全国人皆知,你孔景阳是青州刺史,属于北帝朝廷吧?你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怕烂舌头吗?
由前面的一段滑天下之大稽的指责发现对方完全是胡言乱语之后,这些本来就站在江北这一边的人,更是铁了心要站在陆瑶这一边。
这时候,他们要维护的,已经不止是陆瑶这一方人的利益了,他们要维护的,同样也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他们要为简体字正名,更是要为自己学到的知识正名。
倒向世家大族和正统大儒们的聪明人挺多的,但是和那些头铁坚定站在陆瑶这一边的人的数量相比,就少到微不足道了。
次年二月,陆瑶看着自己案上的汇集上来的全国对于简体字舆论评价的情报,微微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直取青州!
然后等这幅字被晾干,陆瑶吹吹纸,将字卷起来,让人送往扈季丛处。
快到三月了,青州刺史的脑袋该搬家了,不然,今年青州百姓的春耕可不好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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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处的农民和百姓进行新品种水稻杂交不要和咱们现代袁爷爷的超级杂交水稻混淆,根据论文统计,从西晋初到南北朝结束,我国的水稻品种从十几种增加到了八十几种,培育新品种自古就有。现代杂交水稻的特殊是从袁爷爷找到的那一个特殊的水稻不孕不育雄株开始。具体的朋友可以自己查,总之,此章望知悉,袁爷爷等现代农业工作者的成果绝对不是主角找几个人随便杂交一下就能代替的,没有那棵雄株和现代选育手段,超级杂交水稻就像水中月镜中花,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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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南慜帝六年元月十五,傍晚时分,金乌西垂,北帝宫中,北帝刘耀正站在一间朴素但是大门紧闭的宫室外,焦急地徘徊。
过了一会儿,六名穿着汉人衣服,但是明显有着高鼻深眉的宫人从宫室的侧门走出来,她们手里端着摆满杯碟碗盏的青案,上面摆着的都是一些汉人才喜欢吃的东西,有一盘片的薄若蝉翼的肉粉色鱼脍和配套的葱蒜醋酱等蘸料.四盘青的白的红的各色糕点.一碟乌色的糖渍青梅.一碟腌鹅脯,一壶酒,还有一碗煮的滚滚的白胖元宵。
宫人行至刘耀面前,惨白着脸慢慢蹲下身体行礼。
刘耀的目光中已见阴鸷:“怎么回事!怎么竟是一点没动!”
宫人的身子晃了晃,寒冬腊月里,额头上竟然有了豆大的汗珠。
眼见刘耀将要大怒,领头的宫人硬着头皮道:“太傅……太傅说今日心情不佳,实在无心饮食。”
“废物!”刘耀一脚踹开了领头的宫人,绕过她们朝宫室内走去。
那宫人被他踹出去三尺远,心口疼得发慌,心里却直呼幸好幸好,因为只是踹开她,就代表她们不用集体去受劝食不善的惩罚了。
有前两位王的铁血统治,北帝的宫中留下不少酷烈刑罚,皆是用来惩处她们这些宫人的,但凡哪里做得不好,王公们一声令下,她们便要被打入暴室,受那些生不如死的刑罚。
刘耀没有走正门,而是沿着宫人们走过的路径,从侧门绕进了这座宫室。
这里位于宫城西北角,向来是宫中被皇帝最信任的大臣逗留宫中时的住所,到北帝这一代,他除掉叔父安王,平定叛乱正式掌权后,便将这里赐给他最信任的太傅洗女,让她不必奔忙于宫墙内外,可以日夜教授自己。
太傅居宫城内,可以便衣行走,见王不跪,御前赐座,连北帝自己在洗太傅面前,也是小心翼翼加上讨好的。
此番之下,洗太傅在宫中积威日重,宫人在意她的意见更甚于在意北帝的意见,因为连北帝自己也严格遵守这一点,每每遇事,总以太傅为先。
当初北帝登基,朝廷内外念在北帝年幼,外中有大司马席献帮忙管理朝廷诸事,内则有太傅日常教导北帝朝廷诸事.治国道理。
北帝自己则每三日才上一次朝,听大司马席献和群臣奏事,其余时间,皆受太傅训导。
从南方来的汉人太傅深精汉学,于是北帝自己也对汉人的文化向往不已,在北帝的强烈示意下,整个北帝朝廷,连代北帝监国的大司马席献也不免私底下要找几个汉人学几句汉人的文绉绉,以示对北帝的尊敬和臣服,其余朝臣就更不用说。
当初北帝初登基时,先是安王谋逆,接着又有藩王叛乱围困京城,整个京城里的几千朝臣竟无一个忠臣出来维护年仅十四岁的北帝。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安王杀光了先帝刘策的其余后代,把年幼的刘耀□□在宫中,接着藩王围困京城,城中粮草断绝,护城的军队无以为继,这些人明明府中藏有大量粮食,却也无一人出手帮一帮北帝,最后还是太傅洗女以一介女子之身,先助北帝策反安王身边部将,斩下安王头颅,接着又在城中粮尽的时候带领金吾卫杀出宫城,在京城内敲开各个贵族朝臣的家门,铁血筹粮,才让北帝和京城的军队等到了席献等人的大军来援。
如果北帝刘耀被安王取代,又或是最终被藩王绞杀,那这些朝臣自然相安无事,说不定还能在叛臣即位后加官进爵。
但是偏偏,北帝在洗女的力挽狂澜下,成功活了下来,剿灭的叛军。
那这接连两次见死不救,就成了仇。
北帝在大司马席献的拥护下重掌权位时,满京城的朝臣和贵族们几乎跑断了腿,一刻也不敢停歇地往席献和洗女处送礼,而给北帝的礼物更是堆成了山。
虽然北帝即位后采纳洗女的意见,并未大肆屠戮,但是对这群朝臣的仇恨,早已在北帝刘耀心里埋下了根。
即使已经过去六年,在刘耀心里,他永远还是那个忽然之间失去了一切保护,深困宫中,孤立无援的可怜孩子。
只有太傅洗女,才是那个会永远保护他,帮助他,值得他信任的人。
其余人,哪怕是洗女一再说他很忠心的席献等人,他也从未放在心上,觉得总有一天,这些人也要背叛自己,就和在自己的皇子府里伺候了自己十几年,但是安王一朝叛乱,就背叛自己的那些宫人一样。
经历连续两次叛乱,两次被困深宫,孤立无助,刘耀得了深宫恐惧症,这深而广的皇宫对他而言更像一座坟墓,埋葬着他刘家的代代白骨,而他,也早晚要成为其中一个。
这让他恐惧到要发狂,头皮炸裂,每时每刻都想要从这里逃离,即使他知道,身为曾经的太子,现在的北帝,他从这里逃离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死亡之时。
北帝不想死,但是他仍然被恐惧笼罩。这时候,唯有得知洗女就在宫中,他孤寂无助的脆弱灵魂,才能稍微得到安息。
但是刘耀知道,太傅比自己大,大很多岁。
他听宫里的老人说,女人一旦过了三十岁,就飞速地朝着死亡靠近,那些年过三十的宫女们,活着活着,人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死在某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
这于刘耀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他一度想过,能不能把自己的命分给太傅一些,他可以少活几年,但是太傅一定要在他死以前,都陪在他身边。
他无法想象,太傅不在身边的日子。
是以刘耀广发诏令,在北朝廷疆域内征兆医术高超.懂得长寿保养方法者入宫。
他的京城的宫城里养着一千医者,这对以前极度忽视医者,满宫上下就只有一群巫祝的北蛮皇宫来说,是不可能发生的。
但是刘耀亲自下令,建立了属于宫城的医者大部队,他们存在的意义不为医治皇室,只为替他留住一个人的命。
刘耀每日的日常里,最重要的不是三天一次的朝会,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听太傅讲课,而是观察太傅的一日三餐,脸色精神,询问太傅今日便溺如何,走动如何,睡眠如何。
如果那一日太傅吃得少了,或者睡得不安心,刘耀就会陷入深深的恐惧中,继而对宫人大发雷霆。
这一切都让满宫上下,对洗女太傅重而敬之,更甚北帝。
每年的元月十五,刘耀听太傅说过,这是他们的元宵节,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吃元宵,吃元宵,寓意平安喜乐,家家团圆。
刘耀喜欢团圆这个词汇,这是汉人才有的词,听着就给人很多很多圆满美好的意味,他希望自己和太傅年年日日都团圆,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
但是太傅在这里度过第一个元宵节时,她看起来并不开心,那一天,她只进了一小碗米汤就没有了胃口。
刘耀大发雷霆,却又惶恐交加。
太傅身边的伺候的年长宫人悄悄告诉他,那是因为太傅离开了自己的故乡,远居北宫,佳节时刻没有亲朋在身边,起了思乡之情。
那之后,刘耀便派人找来汉人的厨师,让他们替太傅做汉人的食物,每年每个佳节,都要依照节令习俗奉上匹配的佳肴,讨太傅欢心。
除此之外,宫中的宫人开始为太傅换上汉人的衣服,因为刘耀觉得这样太傅就会觉得这里和自己的家乡一样,把北宫当成自己的家乡,把宫里的人也当成她的家乡人。
这一点的确取悦了太傅,这之后,每年的佳节时分,太傅总要多进一些饭食,白天给他讲课时也更加神采奕奕,宫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太傅喜欢节日,喜欢欢庆节日。
然而今年,从前几日开始,太傅的精神就开始不佳了,刘耀观她脸上似乎有郁色,又担心自己唐突询问,反而让太傅更不开怀。
好不容易元宵佳节到了,刘耀今年甚至从一个南方来的汉人那里听说汉人在元宵时还会在夜晚点红色的花灯看,他派人加紧赶制,想请太傅今年看一看花灯。
但是到了元宵节这一日,哪怕太傅强打精神,他也从伺候太傅的宫人那里得知,太傅今日并不开怀,早晨起来就吃得少,中午和下午的点心都没有怎么吃。
晚上,刘耀派人点好了花灯,想来请太傅吃过饭去看,来的时候,听说里面太傅正在进晚饭,刘耀不敢打扰,等在宫外,看到的却是完好无损的食物被宫人端出来。
愤怒过后,惶恐再一次袭上刘耀心头。
宫里的医者都说,烦忧最伤身体,女子烦忧,大多不能长命,要常乐开朗,才能长命百岁。
有医者信佛,像刘耀说起佛教里的供奉菩萨可佑人长命百岁之说,刘耀便派人在宫里为太傅供了长命灯,不仅供了菩萨的,什么地母,长生天.命神.阎罗,只要说得出个一二三四,刘耀统统供着,只求太傅长命百岁。
可是只拜神佛,也保佑不了太傅日日开朗。
刘耀眉间一笼愁云,踏入了洗女的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