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屋 > 其他 > 太子妃苟命实录 > 第78节
    这年秋,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雨势迅疾而来,又骤然离去,只余被洗过的山水,以及那丝故人已逝的余音。
    同样……
    这也是他失去柳殊的,第一年的秋天。
    第71章 跑路第三十天
    漫天的黑暗中, 闻初尧独自走着。
    一步一步,机械性质地兀自往前,身后的路在悄无声息中徐徐断裂开来, 而他独自一人身处这会暗色之中, 显得那般渺小, 黑影争先恐后涌了上来,恍若要将他吞噬殆尽。
    而他想要见的人, 日夜思念的人就在前方某处。
    事实上, 他的意识很清晰地告诉他, 这只是个梦。
    可…万一呢?
    万一柳殊真的在前方的那抹亮光之中, 万一……他真的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同她见上一面?
    哪怕一面…
    哪怕就一眼,他也心满意足了。
    思绪混杂, 丝丝条条地抽离,那些美好的日子似乎又依稀浮现。大概是上天真的听见了他的祷告, 那道纤细的人影竟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弓身垂头的样子被灯光拉得悠悠长长, 有一种孤单颓靡的味道。
    与过去很多次一样, 烛光融于黑暗中, 那抹身影汇聚成一小团微弱的光亮,几息后,四散开来,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闻初尧的呼吸不由得沉了几分, 但他仍只是屏着气, 唯恐高声语,惊走眼前人。
    但那个空间更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始终存于他眼前几步之遥处, 任凭他如何费力地走近,也始终无法真切地触及。
    够了, 可以了。
    他不能再近了。
    理智克制下,他的双脚也随之一道停止,伫立在那片光晕的不远处。
    下一瞬,女子回过头,她的身后高楼灯火,天上的银河如流,硕大的皓月悬于天际,一切都美好的如画一般。
    月光淡淡清辉下,柳殊站在月下高楼上,裙裾翩飞,遥遥冲他一笑。
    可旋即,闻初尧眼前的光似乎越来越亮,月光隐去,愈发有种要将他蚕食的错觉。
    须臾,转而变换来成火光滔天,点点火星连接成线一圈圈朝他涌来,渐渐又骤然转变成了一大片,不待他反应,便迅速将那抹纤细的虚影尽数覆盖。
    翻腾的火红色充斥眼睫底,闻初尧的呼吸不自觉地颤了颤,抬脚便想冲上前。
    可那抹虚影不过是被烧得更快,更剧烈,直至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不见。
    大火中,他所能瞧见的最后一眼,莫过于女子发髻上掉落的玉簪。
    与那日一致的噩梦,一时叫他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觉得额角处的冷意又再度蔓延至心间了。
    闻初尧忽地从柳殊的一堆衣物中睁开了眼。
    那股源自心头的恐惧似乎真是深入骨髓,延伸至他整个身体,而那股恐惧所带来的余波,却是久久不曾消散。
    像是……会伴随他的余生。
    室内满是淡淡的花香味,燃着的香也是过去柳殊在时所喜欢的香料,霎时间,弥漫整间屋子。
    闻初尧强撑着起身,淡淡睨了眼窗外,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顺听到动静,赶忙门口处一路小跑进屋,恭敬道:“再有半个时辰就要早朝了,奴才正要叫醒您呢。”
    男人闻言,不由得抬眼望去,凝视着窗棂外仍旧昏暗的天空,目光中一派冷凝。
    妘妘还是迟迟不肯入他的梦,不肯与他有所交集。
    他静默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轻叹了口气,接着按了眉心处,披了件外袍便起身,“罢了,更衣吧。”
    林顺瞧着对方这副神情,赶忙垂下脑袋应了声,手上麻利地开始帮着穿戴衣物。
    陛下自登基后,每每夜间都宿在东宫,林顺跟着伺候,对于这个地方,自然也是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对方定是……又梦到太子妃了。
    哪怕闻初尧已经登基,却迟迟未下令以皇后之礼安葬柳殊,他们这些知晓内情的人心里都门儿清:陛下这是固执地不肯接受呢。
    故而如今,林顺想到那个几乎于禁忌的话题,也只习惯性地称一声“太子妃娘娘”,仿佛这般,便能留在过去。
    留在…他还听着陛下与太子妃感情甚笃的时光。
    留在……陛下还不那么阴晴不定,有人能栓得住他那些情绪的日子。
    林顺正想着,忽地听到闻初尧的问询,“那些大臣们怎么说?”
    他呼吸一滞,思及那些颇有些过分的话,斟酌道:“还是有那么一两个顽固的很的,不太同意您要给娘娘招魂的事情…”
    “不过,奴才拙见…这,定也是无妨的。”林顺把腰带系好,目不斜视继续道:“您大权在握,自然能够做到您想做的任何事。”
    闻初尧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目光有几分晦深莫测,瞧得林顺心里直打鼓。
    正当他绞尽脑汁,以为又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时,对方却又已经淡淡收回了视线,微微颔首“嗯”了声。
    这下,他索性也继续垂着脑袋,保持沉默。
    毕竟,现在……可没有太子妃拘着了。
    ……
    积水消尽,天空澄澈。
    寒露后,空气中愈发添了几丝寒冷的气息。
    柳殊的绘画班子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势头极好。
    加之这种叫女儿家学习兼打杂的新奇事儿,街坊邻居都明里暗里关注着,故而这几日下来,更是又隐隐带去了一阵不小的热度。
    那些女童的工钱可是实实在在发了下来的!并非什么三拖五拖,赖着不给,反倒是给的极其痛快!众人心里都如明镜似的,知晓光这一点便不容易。
    甚至…无形中竟胜过外头的部分东家了。
    故而待街坊邻居耐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那些女童们竟真的也学到了丹青技艺后,这股以柳殊为中心的讨论风暴,顷刻间便更加剧烈。
    有的人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竟求到了媒婆王四身上,一时半刻,惹出许多笑话来。
    不过……有想要搭上顺风车的,自然也就有眼热的。
    这头,王旭朝帮婶婶采买完东西,正急着回去,本想抄个近路从小胡同里走,谁知竟听到了旁人诋毁舒老板的话。
    思及自家婶婶提到的那些流言,他眉间一凝,悄悄走近。
    不远处,有两人生的贼眉鼠眼,聚在一堆,讨论间,言辞颇为下流。
    王旭朝听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两位这样诋毁像舒老板这般努力生活的人,是否太下作了些?”
    那两人本就是眼红柳殊能有此机遇,又仗着自己的男子身份,觉得对方低他们一等,故而一来二去,心里早就不平衡了。
    聊的正热络,冷不丁儿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两人皆是被吓得一愣,目光左右搜寻。
    见是王旭朝,一人面露不满,心中积怨已久,没多做思考便嘲讽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王婶的侄儿嘛!”瞥见他手上抱着的东西,冷哼了声,“怎么,你不看书考科举了?改出门儿买菜…做起这种娘们儿唧唧的事儿了?”
    王旭朝神情未变,没理会对方的那些话,眉梢微挑,“你们若是嫉妒,大可以在生意场上找回场子。”
    “在这儿私下编排她人,才是最令人瞧不上的!”
    他是举人出身,先前那次春闱落榜后,等了好些日子,就等着明年开春的机会再考。
    王旭朝如今不过二十大几,便已经有如此成就,在普通人家里,已经是神童般的存在了,且他为人宽厚,生的也十分清秀,故而即便是不看他婶婶王四的面子,乡里乡亲也是十分敬重他,愿意结个善茬的。
    对面其中一人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赶忙悄悄拉了拉同伴的袖子,“失敬失敬,陈老板这也不过是一时冲动上头了。”他们两人都是这条街上开铺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而且…毕竟也是他们编排别人在先。
    陈老板被这么一提醒,也后知后觉,回想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些话,额角处渗出几丝冷汗,赶忙赔罪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试图和稀泥,“我与齐老板在这街上干了十来年,举人老爷您也是知道的!”
    王旭朝神情微顿,到底还是存着几分读书人的气性,抿了抿唇,半晌,冷冷甩下一句“你们好自为之。”,扭头便走。
    待他走出一段距离,身后两人才缓缓直起身子,压低声音,啐了一口唾沫,“她一个寡妇,不过是运气好,怎得还被这种人捧上天去了?”
    “得了…!少说两句!”
    呼啸的冷风吹散了两人的窃窃私语,黄昏日落时,气温更加低了几分。
    一层秋雨一层凉,竟不知不觉到了薄棉锦衣该上身的温度了。
    柳殊忙了一天,正准备收摊,身旁,月荫忽地凑到她跟前,压低了声调提醒唤她,“小姐。”
    见她抬眼,努努嘴示意她望路的尽头瞧,“啧啧……王公子又来了。”主仆两人共事许久,加之她小柳殊两岁,故而很多时候柳殊更多是把对方当做类似于妹妹般的存在,偶尔照拂着。
    两人从船上一路走至江州,到现在,关系已是颇为密切,连带着月荫有时也抛去了许多顾忌,渐渐开始打趣上两句,“咳咳。”
    装模作样地咳嗽一番,挑了挑眉,扬唇道:“那,奴婢就先进去收拾了!”
    江州这条街,堪称是此地最热闹的坊市,店铺种类十分丰富。
    有的店铺比较直白,直接打出“名糕”“名茶”的字样,门口处好不热闹。除此之外,街两边还有支着的摊子,卖些时令糕饼,什么柿饼、核桃饼之类的。
    柳殊被王旭朝借着买画的由头找了几次,眼下实在不太想见到对方。
    可…对方是王大娘的侄子,又是照顾他生意,柳殊一时半刻也不好太表现出抗拒,无奈只能有一搭没一搭躲着。
    眼下瞅见此人,心里又是一叹。
    几息后,便看见王旭朝不出意外地径直朝她的铺子走来。
    男子一席纯白儒衫,走近几步,朝柳殊露出一个沉静又带着些羞怯的笑容,温声喊了句,“舒老板。”他的身形清肃,身上透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书生气。
    柳殊敛下眉眼,也轻轻回应了声,以为对方又是来买画的,目光下意识投向画轴。
    谁料,王旭朝只是停在店铺门口,拎着手里的东西,示意道:“刚从前头那条胡同过来,看路边有糕点卖,便顺手买了些。”
    柳殊定睛望去,是她喜爱的桃酥和桂花栗粉糕,被妥帖地装好,用油纸包裹着,瞧着颇为诱人。
    她嘴唇嗡动,下意识便想找个理由拒绝。
    可王旭朝竟像是料到了她的举动似的,腼腆地笑了笑,把东西搁在柜台上,微微颔首后扭头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