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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公主已将宋朝狗皇帝派来江南巡狩镇抚的钦差庞四擒回总堂。我等既要举兵反宋,是否当先把此人杀了祭旗,然后挥师进兵,光复江南全土!”
站出来的这个人姓朱,名大挺,是南唐名将朱令赟的嫡系后代,一向以性情火爆、杀伐狠辣出名,是比熊舵主更加铁血的强硬派,概因他的先祖朱令赟在金陵为大宋围困时自湖口率领号15万大军北上勤王,于皖口一役遭宋军阻截,全军尽丧,朱令赟惨被烧死,李煜也因此强援覆灭而无奈出降,南唐遂亡。
弑祖仇、灭国恨,朱大挺从来对大宋、大宋官儿都是恨之入骨,在临川分舵做舵主的时候隔几天不逮个把领着朝廷俸禄的小官儿或者衙役捕快狱卒什么的,乱刀碎寡了就难受,弄得临川一地风声鹤唳、谈“朱”色变,朱大挺三个字能止孩童夜啼,令闻者丧胆。后来事情闹大发了,江南西路安抚使亲自领兵征缴。全城搜捕,一万多大军几乎把临川分舵整个掀了,不得以总堂方面只好将朱大挺调回来,给了个刑堂监刑总管的闲职养着,防他再出去杀人生事。
对拿着大宋俸禄的人,朱大挺下手贼狠,对自己组织的兄弟他却又挺手下留情,这些年大护法把持刑堂,用法严苛,空幻弟子若遭不平罚褫都是到了他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圆过去,故此别看朱大挺职位不是顶高,但在空幻弟子中人望极隆,堪称是铁血强硬派的第一杆枪!
果然,朱大挺一发话“杀庞四,祭旗反”的呼声一时喧嚣而起,震撼鼓殇,嘈杂人声中,邹熙芸凝立台上,一语不发,若是眼睛够尖、而且有胆子盯着新任大护法、内定接班人的大小姐砍,更可发现她修长匀停的美腿在朱大挺说到“把此人杀了祭旗”的时候,遽地颤了一颤!
“大小姐,你怎么不说话了?”朱大挺大声喊道,言者无心,但几千双眼睛却一下子齐刷刷地望过来。
邹熙芸已经不再是当年娇娇弱质的小女娃,甚至比她身兼重任、率众前往京城时还要沉稳、镇定、大气许多。更甚至,比昨夜前的她都是截然不同,好整以暇地往前踏小半步,居高临下以一种睥睨众生的冷傲淡淡道:“朱总管,你是觉得,杀了大宋皇帝派来的钦差,我们的复国大业就能成功了?还是以为,光靠祭旗振奋的士气就可以打过长江去,收复十四州?”(江北十四州原是南唐旧土,中主李璟时为后周所夺,大略像是宋室有志之士念念不忘收复燕云十六洲,空幻中也有大批南唐遗臣之后立主不光要复江南全境,连江北十四州也要夺回。)
朱大挺被问得一怔,他是将门之后不是纯粹有勇无谋的莽夫,知道凭空幻现在的实力和坐拥天下四百军州、兵强马壮、良将倍出的大宋仍然相差太远,大小姐顺着他话提出的两个假设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一张虬髯脸孔啥时憋得通红,强言道:“大宋的走狗,就是该死,他们做大宋的官、拿了大宋的俸禄、为大宋做事,就是我南唐不共戴天的仇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是么?那后主当年为金陵百姓免于战火,开城出降,活城中十万子民,大宋皇帝封为伪命侯、陇西郡公,照你的话说,也该千刀万剐?”
“这这”朱大挺被问得哑口无言,刚才还在大声叫嚣的嘴巴犹如被塞进了一个拳头,呐呐张着不敢往下说,满场的喧嚣也霎时平静下来。
“朱总管。”一句话就镇住了朱大挺的大小姐,在众人面前朝他微微一笑“你的一腔复国壮志,热血忠心,本大护法和诸位尊使、堂主、长老都看在眼里,堪为我空幻内外诸堂弟子之楷模,理当褒扬嘉奖。”
她这么一“赞”朱大挺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大小姐,我我我我属下”迎着大小姐冰冷不失威凛的美目,他心里一慌,竟结巴起来,更别提满肚子对大宋官儿的仇恨怨气,只敢憋着全然没胆子再多话。
(先硬行喝断,再给个台阶下,大小姐驾驭下属的手段不输给尊主当年呐!)
肃立在侧的空幻左右尊使、重光堂主等一众元老暗自惊叹,顺着口风问道:“大小姐,那您的意思是”
“起兵一事尚待筹谋,杀庞四自然也不急于一时,待本护法多加规劝,或许能说服此人归降也未可知。”邹熙芸接下来的话除了悉数传自其母、叫人不容置谑的威仪,只有不波之水般的平静和淡泊。恐怕就是被当作人质“押”在京城的林逍靖和香草、百合等人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和叫庞四的少年爱的死去活来的大小姐,而现在“讨论”的恰恰又是庞四的生死存活!
“大小姐此言不虚!”护法左使、已经七十岁的林憾平率先响应,他便是名将林仁肇的长子,空幻三代元老,连当今尊主都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说话的份量可想而知,连大护法昔日把持刑堂、掌空幻上下生杀予夺,对林老左使亦是分外敬畏,等闲从来不敢轻易触犯。他的话,份量可想而知。
“诸位久在各自州府,或有不知,这庞四其人乃庞太师亲信,更兼深受大宋狗皇帝信任,此番奉旨南下,代天巡狩,不仅掌尚方宝剑,手握重权,而且一路多行善举,深受百姓爱戴,享誉‘庞青天’的盛名,若大护法得以劝服此人降顺,民心必全倾转。我等匡扶故国,重兴南唐的大业将事半功倍!”
“真有此事?”下边十几个声音一齐惊问。
“那是自然。”诸长老中也有几位站了出来,众口一词“起兵造反还需等,庞四更是杀不得”看来是大会前尊主就已经和他们事先通过气打了招呼,要他们在大会时全力支持大小姐。嘛,大护法一系已除,大小姐即将接班,只有傻子才会笨到在先皇灵前和大小姐一个劲的唱对台。
“区区一个少年钦差,杀不杀无关大局。”强硬主战派的领袖,护法右使曹杰雄终于开声。“不过属下却有一事不明,还请大小姐不,请大护法解答。”他有意变换了旧日叫法,以职司称呼,便是提醒大小姐,要她站在大护法的位置、以大护法的立场,回答他接下来的问题,不要再因为男女私情而了妄顾言它了!
曹杰雄身为护教右使,那可是空幻上下除了尊主、大护法外,和护法左使同列的三号“首脑”大小姐和庞四之间那档子事,别人或许瞒得住,他会一点儿都不知情?他这护教右使可不是下边州府守着自个儿一亩三分地、只懂收人拉队伍发展势力抢地盘,全不管总堂发生了什么的井底之蛙的那些舵主!
曹杰雄话里暗藏机锋,邹熙芸如何听不出来,俏脸一无任何波动,仍是那般慑服众生的冷傲琼洁:“有何不明,曹右使但问无妨。”
“好!”曹杰雄大步跨出,似是正中下怀“那我便大小姐,而今辽国进逼大宋北疆,侬侗又在西南屯兵欲反,大宋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正乃我等起兵举事,匡扶故国的天赐良机!据老夫所知,近期契丹、党项以及东北海外的扶桑国皆遣使南来,欲与我共商起兵,瓜分大宋!我空幻举兵复国,正待此时,何以大小姐竟言‘起兵一事尚待筹谋’?难道内中有甚隐情,让大小姐不愿领率我等完成历代先祖宏愿?重新大唐社稷,一统江南!”
这话出口,全场一片哗然!尤其是原属总堂的诸多弟子,对于大小姐和那名年值弱冠、唤作庞四的大宋钦差之间“情事”的多多少少也有耳闻(邹自己闺房、在葳蕤院哭了好几次,没人看见也有人听见的嘛!私下里再偷偷一传,那不都)。被曹右护法这么一说,自然而然便想到大小姐是不是舍不得那个男人死,才一直拖延着不肯举事!
林憾平急喝道:“曹右使,你胡说什么?”
“老夫有胡说么?”曹杰雄跳上高台,面向下边躁动的空幻弟子“辽国起兵犯边,侬侗意欲造反,此二事不说街知巷闻,然我各地分舵在衙门多有眼线,朝廷下令急催今年田亩税赋,以助南北战事所需军资,各位舵主难道一点风也没收到?至于辽国、党项和扶桑的使臣”
“哼哼,辽国皇子耶律容止,三度到总堂拜会;西夏王世子李元昊,不惜公然陷害大宋钦差,以表合作精诚;扶桑天皇的使者甚至被尊主特许,入我空幻,晋身重光堂!大护法,本右使现在只想问一句话,天时、地里、人和皆已齐备,际此千载难逢之机,我等为何还不举兵?”
“为何——”
“还不举兵——还不举兵——还不举兵——还不举兵——”
曹杰雄的厉声质问在这静肃的岐怀殿里回荡不休,在场的三千多空幻弟子,无一人再敢发话,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大小姐身上,等着这位新任大护法、不久之后就要尊主手里全盘接掌空幻大权的接班人给他们一个满意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