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解释说明问题相对没有那么严重,梁煜衡拧开水瓶递给他:“我记得你以前不晕车的。”
柳锋明小口喝矿泉水,把涌到喉管里的热流压下去,头顶传来摩擦的响声,梁煜衡把头顶的天窗打开了。
“别让风正对着吹。”他又问:“你就真的什么也不想告诉我吗?”
告诉什么呢?柳锋明想,他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过往里究竟有什么非常值得提及的东西。
那不是他故意在逃避,只是那也并非是什么光鲜的履历,苍白惨淡,乏善可陈。
在他自己一直是这样看的。
但是梁煜衡要知道,非要知道,很想知道。柳锋明能够把他的疑问和其他生活中常见的好奇区分开来,但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某种他难以拒绝的东西。
于是柳锋明还是开口了:“脑震荡,摔过之后就这样。”
梁煜衡又问:“和腿上的伤,是一起受的吗?”
“是,”柳锋明点点头:“我就受过那一次伤。”
虽然那一次就特别重,甚至于差点死了。
但这部分没必要跟梁煜衡讲。
他补了一句:“其实大部分的工作都没有什么危险性,只有抓捕那天遇到了一些变故。”
讲到这里他又沉默,在那个雨夜里,有三个同样很年轻的同事把生命留在了a国。
相比之下,他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梁煜衡听到这里,轻声道:“知道了。”
他再没追问,只是把车开得很慢。
暖气没关,窗户开了一半。柳锋明在心里感叹了一秒他到底是土豪的儿子,然而也不得不承认颇为受用。
剩下的路也终于没再晕车,到陵园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保安大爷已经准备要落锁,看见他俩匆匆抱着花来,还是把伸缩门又往回倒倒:“太晚了,就等二十分钟,下不为例。”
梁煜衡一叠声的道谢,陵园里开着稀稀拉拉的黄灯,他引柳锋明往里走。
停在一座墓前,昏黄灯光下面,柳锋明看见熟悉的女人冲自己微笑。
上次见面还是多年以前的元旦,他看向她,很奇异地,在冷清萧瑟又惨淡的灯光底下,竟然没有从中品尝到一丝一毫阴郁诡异的气息。
梁煜衡真的和他的母亲很像,他想。
就是那种,和性别无关的,阳气很重的感觉。
像是有他们在的情况下,不管是与世隔绝的独栋别墅,还是寂寞无人的荒岛,都没有办法顺利发生恐怖片剧情的,那种阳气很重。
然而,然而,他看向她,黑白色的照片提醒柳锋明,面前的女人已经不在人世间。
一切所谓的玄学,都没能抵挡住命运的安排。
他其实比别人更清楚,人是一种很脆弱的生物。
很多时候,生与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梁煜衡忽然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柳锋明一愣:“执行任务途中……牺牲?”
睡在烈士陵园里的能是怎么死的?况且警校里有这种烈士子女从来都还是挺引人注目的,从上学起他们全班就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却见梁煜衡笑了一下,意味不明,略显苍凉:“嗯,她是烈士。”
他俯身贴近墓碑,两张相似的脸逐渐靠近:“回程的时候,交通事故。”
柳锋明看不见对方隐藏在阴影里的脸,但是听到梁煜衡的声音低低地发颤:“她曾经和歹徒搏斗过,安然无恙。但是那天只是下雨,听说车开得太快了。”
第18章 明明如月
x市的树在冬天尚不全落叶,冷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一阵呜咽。
柳锋明在寒风里轻轻打了个抖:“车祸?”
梁煜衡没有看他,然而站起身来,脱下外衣披在他身上:“嗯,车祸。”他笑了笑:“太冷了,回车上吧。”
柳锋明在北风里低低地咳,被压抑在喉管里的痒意带的身体一震一震。梁煜衡轻轻拍了他的肩头,“走吧。”
“没事,”他躲了一下,一只手扶在石碑上,冰冷漆黑的花岗岩在寒冬里把他的手烫了一下,像火一样。
像是摸到死亡有形的实体,柳锋明缩回手,问:“你要和她单独待一会儿吗?”
他转过身,路灯底下,苍白的颧骨上挂着点冷风吹出来的惨红,
“不,”理智告诉梁煜衡,此时此时最明智的做法是赶紧带着柳锋明回到车上吹空调,但是有什么声音挤卡着要从喉咙里不受控制地钻出来,“你留在这里。”
柳锋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梁煜衡忽然觉得,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良药。
或许他多年前对柳锋明怦然心动的那一刻,就是在某一个清晨、午后、黄昏里,他向正在静静凝望自己的柳锋明多看了一眼。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煜衡已经想不起来了。
十年时光的过分消磨,早把他心里那点关于柳锋明的全部回忆都洗涤冲刷,最后全是大浪淘沙里留下的金子。
意思是哪儿哪儿都好,分不出最来。
以至于许多时候反倒模糊了面目,变成一个闪闪发光的影子。
在孤独的十年里,他曾不断地仰望怀缅这个藏在心里的影子,然后柳锋明就越来越变得只像个影子。
明明如月,高不可攀。把他的牵挂系在遥远的天边,而自己毫不犹豫地踏入泥潭深渊,再不往回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