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海洋上空中漂浮着浓云。同样变得寂静幽暗的安南海域,一艘吃着半风的大型欧式商船,正沿着海岸线自南而北航行。
从船舷上的名称来看,这艘明显有荷氏风格的武装商船,应该叫“雅各布夫人”号。
17世纪,荷属东印度公司在东亚的船只通常分为四种。这这其中“快艇”的货运量小,但船头船尾均有火炮,是用来作战的主力舰种。
历史上的荷兰人,在料罗湾海战后组建的报复舰队,15艘船其中有11艘就是快艇。另外,荷兰人常年派往马尼拉海域封锁骚扰西班牙人的的船只,也是以快艇为主。
除了快艇外,东印度公司另外还有武备薄弱,主要用来载货的大肚商船,以及浅吃水,适合内陆运输的平底帆船。
最后一种,则是数量少,船长达到45米,乘员两三百人的大型武装商船。这种商船武备强劲载货量高,主要用来在荷兰本土和东亚之间跑长途,被称为“归国海船”。
而雅各布夫人号,则正是这样一艘处于壮年期的大型武装商船。
突然间,就在远方的海平面上,出现了几道帆影。而这几条帆影,短短时间内已经在瞭望手的镜筒中变大了不少。
毫无疑问,这预示着来者的高速。
瞭望手紧急拉响了铜钟。
得知消息的船长出舱一看,发现来者是两条大长宽比的纵帆船,速度似箭,就这会功夫,已经到冲到了面前。
雅各布夫人号之前一直跑巴达维亚到阿姆斯特丹的航路,这是首次来东亚航线,所以船长不认得来人身份。于是船长下令给船上的火炮装弹准备迎战:就来者气势汹汹的夹击阵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串门的。
好在下一刻,一个拄着短杖,有着一头火红色乱发的荷兰人从舱里出来,第一时间制止了事态升级。
威廉·简斯,卢森堡老佣兵。此人在1627年的时候,担任大员岛荷兰商馆中尉护卫队长。
这之后,穿越众抢滩登陆,用m2机枪硬生生从荷兰人手中抢下商馆,占领了大员岛。
威廉·简斯在此役中运气爆表,居然没有被12.7mm的子弹撕碎,只是腿上受了伤,做了俘虏。
再之后峰回路转,穿越势力最终和荷兰人达成了商贸协定。而老威廉也时来运转,依靠做俘虏时和穿越众建立的交情,摇身一变成了“穿越众的老朋友”。
最终,老威廉获得了一笔穿越众给出的“珠宝贷款”,踏上了归航之路。
来自后世的养殖珍珠和各种多棱面水晶饰品,以及煤油灯这些高档货品,轰动了整个巴达维亚。
包括老威廉在内的“俘虏四人组”,因为和穿越众日常接触比较多,一夜间变成了巴达维亚最亮的几个仔——“东方神秘势力研究专家”。
这件事改变了老威廉的人生轨迹。
从那之后,老威廉利用手头变卖珍珠的贷款,以及自己的私人积蓄,开始收购穿越众需要的货物,在巴达维亚和大员之间跑起了单帮。
由于和部分穿越众保持了一份“原始友谊”,所以老威廉经常能够从某势力那里弄到一些稀缺商品,譬如漂白粉,譬如维生素丸。
在殖民者的世界里,寻常商人且不必说,教会系统很快就发现了漂白粉的妙用:混浊的,喝下就会得病的生水,经过教士的“净化”仪式后,就变成了可以饮用的“圣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能显示神迹,更能糊弄信徒的?
维生素丸效果更明显。它不光能治愈航海病,还能治愈多种其他疾病。这个时代的欧洲贵族,吃的是煮熟的水果和各类肉制品,会得各种维生素缺乏症。
至于会得更多疾病的贫民......贫民连听说神奇药丸的资格都没有。
十七世纪的教会,不论东西方,都属于最有钱,最豪横的大地主阶层。在教会插手后,这些体积小,效果极度神奇的货物,价格迅速炒到了天价。
老威廉同志在短短几年内,迅速积攒起了大笔私财。
现如今的老威廉,在最新一次的航海旅途中,已经是荷兰大型武装商船“雅各布夫人”号的股东了。
这一次,他用了大半年时间,穿梭奔波在印度沿岸各港口,还不惜带人深入内陆,终于完成了计划中的采购任务,“得胜回朝”。
回到巴达维亚后,老威廉休整了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趁着一月的南亚季风,匆匆赶往广州。
这一路并不太顺利。雅各布夫人号不但碰上风暴,还遭遇了某种不知名烈性传染病的袭击,导致船上每天都要往海里扔尸体。
所幸从巴城到广州沿途都有荷兰人以及盟友的殖民点,船只可以连续靠港补充水手,这才令老威廉的航程没有耽搁太久。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居然在安南海,就遇到了“伯爵大人”的巡逻船。
常年和穿越众打交道的老威廉,第一眼就认出了那两艘小船独特的线型和船上的认旗。
于是老威廉紧急命令水手收起炮口并且降帆。身为这艘船三分之一的大股东,兼船舱里许多货物的拥有者,老威廉既然说来者是朋友,那么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下一刻,误会解除。
雅各布夫人号降下了帆。待双方顺利沟通再一次升帆后,大船便在小船的陪同下,于第二天正午,来到了鸿基外海。
“感谢万能的主,老朋友们居然在这里又建立了港口。很好,他们又能看见亲爱的老威廉了!”
威廉·简斯站在船头,兴奋地望着远处忙碌的港湾,以及高耸的旗帜,挥舞着短手杖,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
威廉·简斯口中的老朋友,自然是穿越众了。
伴随着大笑声的,除了头顶大群正在刮躁的水鸟外,还有雅各布夫人号上的嘈杂水手们。
下一刻,武装商船缓缓进港。水手们喊着号子,爬上爬下,将大船上的帆缆陆续收起。而船身由于正在拐弯,也发出了欢快的咯吱声。
最终,在1632年3月1日这天,老威廉乘坐的雅各布夫人号,经停在了雏形中的鸿基港。
船下锚后,老威廉指着港湾中那两艘巨大的战舰,以及岸上大批蚂蚁般的劳工,兴奋地搂住了旁边一个人的肩膀,对他说道“看吧,罗伯特,这就是我很多次说给你听的那个势力。”
说完这句后,老威廉想一想又珍重补充道:“东方伯爵的私人军队。”
被老威廉搂住肩膀的人,是一个穿着短衬衣和棉布外套,大约二十七八岁,看上去还算年轻的绅士。
这位绅士的名字,叫做罗伯特·克劳利。
他有着一头棕色短发,圆脸,以及并不是很突出的鼻子。整体看上去,个头不高的克劳利先生脸庞很柔和,和有着鹰钩鼻子的红发老威廉不太一样。
答案很简单:罗伯特·克劳利先生不是荷兰人,是英国人。
克劳利先生来自肯特郡,是一个乡下男爵的次子。
和东方传统的“诸子分家”模式不同,西方爵位的长子继承人会得到家庭所有财产和封地。所以贵族家庭的次子们,通常在成年后就需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了。
当然,由于从小就接受教育,有文化有修养的原因,次子们出路通常都不错。他们可以给其他贵族当管家、侍从、副官;也可以去政府部门做事、还可以去军队服役,担任低级军官。
事实上哪怕到了一战,无敌天下的大英舰队,其中大部分低级军官都是由贵族来担任的。
罗伯特·克劳利就是这样一个次子。
他成年后,先是在伦敦某公爵的私人图书馆里担任文员。之后,由于对诗歌和文学感兴趣,于是他又去西区大歌剧院谋了个管事的职务,兼任场务,日常还负责指导一些新人演员。
再往后,结婚生子的克劳利,原本认定这一生就这样了,于是他打算在市政府内谋一个长期差事。
而就在这个时候,克劳利的人生转折点来了:他的一个远房舅舅去世,死后无子。
克劳利的母亲是续弦,克劳利的大哥是男爵前妻所生,和这位舅舅没有血缘关系。这位舅舅的财产,克劳利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舅舅是个商人,克劳利没有继承到房产,只是继承了一笔资金和一些货物。
俗话说的好,钱壮怂人胆。
克劳利自己都没想到,拿到遗产后,他一夜间就变得雄心壮志,打算和这个时代无数的冒险家一样,去广袤的大海上寻找无尽的财富。
老男爵得知这件事后,除了咒骂一通也没有太多办法。毕竟次子们生来就是出去闯荡的命,他既然给不了次子们财产,也就没权利安排人家的人生。
不过老男爵事后,还是尽了一点自己做父亲的绵薄之力......这里当然不是给克劳利赞助一笔,家族所有的财产未来都属于长子,老男爵无权给克劳利大笔赞助。
老男爵赞助的,是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老男爵的朋友兼战友:荷兰人威廉·简斯的。
老男爵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尼德兰叛乱战争中,和红头发的威廉·简斯一起,对抗过西班牙王国的骑兵,两人是生死好友。
就这样,罗伯特·克劳利登上了去东方的商船,于1631年冬季,在荷属巴达维亚,寻找到了父亲的老朋友,威廉·简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