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归步过流尘
暮色低垂,笼罩四野。
展青涟拉着白鹭,走到看不见小镇的地方才放慢脚步。花不小反大,从黑茫茫的天空中旋转飞舞,停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像一层银色的纱,缥缈、虚无。
两个人都不说话,展青涟一脸阴沉一脸挣扎,不知道在烦恼什么,而身后的白鹭则是生性淡薄,他不开口她也不会主动说话,于是两个人就在这漆黑的夜里,飘飞的雪花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屋于走去。
天气冷,展青涟的心更冷,别人无意识间的一句话,就让他沉寂已久的心騒动不已。一直在心中认为,师傅就是师傅,比亲人还亲、比任何人都要贴近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妻子”这一面。
“妻子”是分享自己一半生命的女人,和自己共渡一生的女人,孕育着自己血脉的女人,知道自己日后会拥有,但是从来没有想过,会让自己的师傅当自己的“妻子”!
不不!这种想法是不道德的,也是绝对不被容许的,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天下还有比师傅更贴近自己的人吗?自己还能再有这么珍视的人吗?自己还可能喜欢上、依赖上、信任上别的人吗?如果不选师傅,那自己的伴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很不想思考这些事情,但是脑子不听使唤地想来想去,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想法让他头脑发涨,迈的步子也大了起来。
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白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看着前方大步流星的青色身影,昔日小小的身影现在居然已经这么高大,高大得让自己都觉得陌生。
四周的雪花飞着,点缀在没有绿叶没有开花的梨枝上,宛如在一夜开满了惨白惨白的花朵,如白色的火焰,烧灼着他和她的心。
野兽的面具丢弃在市集之上,但是心中逐渐觉醒的野兽却咆哮起来。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到,也为自己原来这么污秽和自私感到惊恐,展青涟实在不知道拿什么脸面对待师傅,对待身后跟着的女子。
师傅,师傅,师傅!
白鹭,白鹭,白鹭!
抱住肩膀,明明不冷却一直发抖,展青涟的脚步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身后的白鹭追上,拉住了他的手。
“青儿,你到底怎么了?”
无邪的双眼流露出淡淡的关心,这个一向对人冷漠、不善于和人交往的女子,真的是在乎着自己一对她而言,自己是徒弟、是亲人,是无法忽视的存在一如果她知道自己在烦恼着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还会不会用这种眼光看自己。
“师傅”
垂首,闭眼,不去看让自己心神荡漾的容颜,紧紧抓住她冰冷的双手明明如冰一样的冷,却感觉仿佛火焰烧灼一般。
不能这样,不能放纵自己的感情,那只是因为别人的话引发的联想,也只是自己的一时迷惑。
他是不会爱上师傅的,也绝对不能爱上师傅,师傅不能当他的妻子,师傅永远是师傅!
这么想着,这么念着,心中如此认为着,却觉得心中猛地一酸,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实在无法想象师傅会属于别的人,师傅会依偎在别的男人怀里。
眼睛模糊,白鹭担心的容颜看得不是很清楚,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喉咙好痛,什么也说不出来。
白鹭靠到他身边,如梨花盛开的香气涌动,也让他的心更加地难过。
“青儿”
呢喃声起,轻轻的、柔柔的,如空幽山谷荡起的水声,回响回荡,温柔到了极致。但是,这份温柔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杀气!邪恶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雪中、黑暗里、梨树上,有着高手发出的杀气!展青涟一伸手将白鹭抱在怀中,足尖用力,青色的身子夹杂着一抹白,像相互纠缠的两只大鸟,向飘荡着雪花的天空中飞去。
猛然间刀光闪动,如一道惊雷劈裂黑暗的天空,照亮了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也让凶手狰狞的脸毫无隐藏。
凶狠的野兽一样的瞳孔,恶狠狠地盯着慢慢降落的他们,一身黑衣的男人们将展青涟和白鹭围在中间,虎视眈眈!
“你们是什么人?”
展青涟炯炯的眸子盯着面前显然来者不善的男人们,心知肚明这些高手绝对比现在青霜楼的人高明上好几百倍!所以,他们绝对不是大伯的手下。
没有说话,那些男人起手扬刀,再次向他们冲过来!
一把推开展青涟,白鹭从腰间抽出“雪天残”手腕一动,就将他们两个裹在银幕里。
那些男人自然晓得那武器的厉害,但是却不退缩,反而集合起来在他们身边绕圈子,只等得白鹭气力一弱,就马上扑上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些人,不是普通人。
从他们老辣的手法,不拖泥带水的武功套路,以及浑身上下散发的骇人杀气以及血腥味,都充分说明了他们绝对是专门以杀人为生的杀手!
哼哼看起来大伯也已经意识到用自身的能力已经不能对付他,所以改用雇佣杀手的方法来送自己上西天。哈!他也太看轻自己了。
“他们和以前不同。”白鹭皱着眉头,手上“雪天残”行云流水,卷动着落下来的雪花,更是让守护的墙壁坚固。
“棘手吗?反正也是来送死的!”展青涟冷冷一笑,手指下意识地搭在腰间的宝剑上。
“说的也是,既然这样就速战速决。”知道这样采取防守也不是办法,惟一的办法就是打倒面前这些人。白鹭剑势一收。“雪天残”猛地松开,软软地垂在地上,在两个人身边跳跃波动,等待着最佳的攻击时机。
展青涟抽出腰间的宝剑,剑气贯注其中,只听得嗡嗡作响,剑刃颤抖,似乎承受不了他深厚内力的催动,随时可能折断!
白鹭眼清神淡,随着内力的运转,一张比月还要苍白的容颜更是白到几乎透明!夜风凜凛,吹动着她雪白的衣衫,纠缠着如这漆黑深夜的乌发,更是使她飘飘欲仙,随时可能羽化而去。
众人似乎被她卓然的风姿所迷惑,也或者是清楚这一对男女的厉害,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持刀在手,就是砍不下去。
不能分神,不能被师傅的事情干扰到自己,目前打倒面前的人们才是最重要的!
凝气定神,展青涟挑起朵朵剑花,率先向黑衣人们杀过去!举刀、抵挡、碰撞、火花四溅,照亮了彼此或狰狞或仇恨的脸。借力使力,向后弹出,青衫飘飘,展青涟向着路旁的梨花林中落去。
但是,在落脚处等待着他的,是明晃晃的刀和充满杀机的杀手!
剑回旋,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方式弯曲,躲过了三把刀的重叠击出,手中三尺青锋挑、刺、劈!惨叫声起,一朵朵血花飞扬,黑衣人身上喷射出鲜血,将这一天一地的银白染出朵朵桃花,璀璨夺目!
脚稳稳地落在树枝上,随着他的动作树枝上的白雪“噗啦噗啦”地落下,掩住了他上下摇晃的身子。也使得他静止的身体看起来蓄势待发,随时可能扑上来。
鲜血从雪亮的剑锋上滴落,一点点一滴滴,有种说不出来的恶心。
白鹭微微蹙起了眉头自己,果然还是讨厌血啊!一看到血就头晕想吐的感觉,没有随着年岁的增长而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
展青涟脚尖轻点,在树卜来回跳跃,雪花落在他身上,使得他仿佛也和周围的雪一样洁白。手中宝剑挥舞,白光闪动,所到之处惨叫声起,血肉橫飞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在那个决定了自己一生命运的日子里,在满天群雄都对一个男人束手无策的那一天,似乎也见到了同样的场景。
血雨飞天
仅仅一个人就让江湖上叫得出名号的武林豪杰死的
死、伤的伤,残肢碎骸飞了满天,像雨一样纷纷落下。
宝剑挥舞,清冷的月光下绽放出一朵一朵璀璨的桃花,飞扬着,舞动着,自己的胃中不停翻滚,但是还是机械式地挥舞着宝剑!
如果不杀死他们,他们就会杀死自己!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们非死不可!
自己,绝对,不会死在伯父那种小人的手上的!
“青儿!”
熟悉的声音在叫自己,正给了混沌中的他当头一棒!怔怔地转过头去,看到的就是白鹭站在月光下,站在白雪中的单薄身影。那双无数次凝视着自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淡淡地说了一句:
“够了,他们已经死了。”
死了?
迟疑地看着脚下早就已经不动的黑衣人们,他这才发现自己意识恍惚间居然已经把那些男人都杀死了。脚下站着的地面已经变成了血红,在月光中闪现着妖冶的光芒。红色的小河沿着宝剑向下滴落,落在雪地上,融化,穿透,慢慢在那片白色上晕化开来。
放眼过去,地上一片黑色,红色的液体喷溅得哪里都是。
好残忍,好恐怖,这真的是自己做的吗?
“青儿,回去吧。”俏丽身影慢慢走到他的身边,
冰晶水魄的眸子对上他有些迷乱,有些茫然的眼,是无法忽视的担心。
觉到比自己体温要低的手指摸上脸庞,收回时居然已经一片鲜红。微微吃了一惊,他这才想到那是黑衣人们溅到自己脸上的血,如今师傅摸他的脸,自然沾了上去。洁白如玉的手指被血色玷污,看起来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一把抓住白鹭的手,展青涟心中一片混乱。
师傅、师傅!
原本与世无争的师傅,比任何人都要纯洁的师傅,就这样因自己而被玷污。
不管是喜欢她的心情,还是满手的血腥,都是对她的玷污。
伸手抱住面前纤细的身子,将头埋在不解的白鹭颈项之中,贪婪地、酸楚地吸吮着熟悉的清香。
“青儿?”伸手摸向他乌黑的发,却只让他觉得自己更悲惨而已。闷闷地,他的声音从脖颈那里传出来,身体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师傅,你觉得青儿的武功如何?”
白鹭不明白他突然在这种情形这种姿势下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很强啊过不了多久我就没什么东西可以教你的了。”
是的,很强!自己的武功自己也很清楚,至少已经可以排入武林前二十名以内,这样的武功已经足以让失去的一切东西再次回到自己手里,而迟迟不离开的原因,则是不想离开白鹭,离开这个自己惟一的依靠。
自己去复仇。绝对不能把她卷进去,这世俗之间的争斗,只会玷污了他心中的仙子。况且血债血偿,背叛他的人,折磨他的人,使他痛苦、挣扎、无数次午夜梦回之时心生恨意的人,要一个一个让他们尝到恐怖、绝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他要化为复仇的恶鬼,将所有背叛他的人都送人十八层地狱!
而一直和白鹭生活在一起的那个温柔少年,也将不复存在。
抱着如此的想法,却不忍放弃现在的安稳生活,不能再拖了,要重整旗鼓,让“青霜”在江湖上再展雄风!如果晚了,那么一切都完了。
但是,清楚地知道,满手血污的自己将没有资格见她。从此,五年的师徒情分不断也要断,他和她之间将形同陌路
缺的是一个契机,少的是一个决心,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自己果断的理由。
如今,终于找到了,但是一颗心却支离破碎,痛得无法忍受。
“青儿,你到底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白鹭扶起他的肩膀,看着熟悉的俊美容颜,就算迟钝如她,也似乎感觉到些微的不对劲。展青涟的迷乱连带她的情绪都不稳定起来,一种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身体仿佛悬在半空悬崖中一般,空荡荡地无处依靠。
唇角上扬,镇定心神,他给了她一个和往日一样的笑容。
“师傅,不要紧的,我只是身体不舒服而已,我们回去吧。”
拉起她的手,最后一次感受这种温柔,从心底里的抉择让自己痛苦不堪,但也必须去做。师傅,师傅,今生无法报答你的恩情,今生无法给予你我全部的感情,今生只有负了你,我们才可以得以重生;对不起
那一晚,两个人各怀着心事入眠,邻近的两栋小屋却宛如隔了一道深渊,跨越不了,到了第二天,连下了两天的雪,终于停了,再过厂几天,阳光明媚,在这个第六年的春节里融化了大地的冰雪,将春意带来人间。
满山遍野的梨树挣脱了风雪的束缚,舒展着枝桠,开出一朵朵风姿楚楚的花儿来。梨花盛开,仿佛带着上天的疯狂一样,白得如满天飞扬的雪,玉影绰约,暗香袭来,婀娜多姿,当真是“素质静相依,清香暖更一飞笑从风外歇,啼向雨中归。江令歌琼树,甄妃梦玉衣画堂明月地,常此惜芳菲”
好一幕“云满衣裳月满身,轻盈归步过流尘”的绝妙美景。
最爱的就是这梨花,站在这将人心都沁在泉水里的芳香,看着这满山摇曳的花枝,白鹭心中也飘忽起来。
雪白的梨花飞舞中,好像雪花降落的山上,那道青色身影似乎向自己微笑着招着手。
青儿
本来应该站在身侧的人儿,却已经不知道消失在哪里,说着要陪自己看这满天梨花美景的青儿,在那一天晚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行清泪缓缓划过洁白的面颊。她看着开得已经疯狂的梨花,感觉到心中也疯狂了起来。仿佛开了好大好大的一个洞,空荡荡的。
青儿,你在哪里?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不声不响地离开我?